昆仑绝顶,风如刀割。
第七级石阶的裂痕仍在蔓延,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吞噬着登天之路的最后一丝完整。
断阶童的残魂蜷缩在虚空边缘,半透明的身体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一遍遍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还可以上去吗?我还可以上去吗……”
没有回应。
只有夜琉璃咬牙撑起的身影,在漫天寒风中倔强地立着。
她手中净业杖横贯虚空,杖尖点在断裂处,试图以魔道至宝强行续接天阶。
可这登天之途本就非人力所能触碰,更遑论逆改。
刹那间,天律反噬如万针穿心,贯穿经脉。
她唇角溢血,双膝一软,却仍死死握紧杖身,指节发白,不肯松手。
“别……浪费力气。”她的声音沙哑,带着痛楚,却依旧锋利,“你不是说,要带他们看看南荒的日出吗?要是你现在倒了,谁来兑现?”
陈凡站在阶前,一动未动。
灰袍猎猎,尘缘帚斜倚肩头,此刻却微微震颤,仿佛也在抗拒某种不可违逆的命运。
它曾扫过藏经阁三百年的落叶,听过无数修士诵经问道,也埋葬过不知多少被遗忘的善念。
可如今,面对这一道裂痕,它竟沉默了——不是不愿动,而是不能动。
系统提示在识海炸响,猩红如血:
【七器离心倒计时:六日】
六个昼夜。
六次劫难。
七件承载人间信念的圣器若无法归心,天阶将彻底崩塌,万民愿海也将随之枯竭。
而他,不再是那个靠踩死一只蝼蚁都能换来功德点的杂役少年了。
他是归心影的容器,是百万人间善意的支点,是一旦动摇便会引发山河倾覆的存在。
可偏偏,就在这一刻,他动摇了。
紫微子的声音自星河尽头传来,不疾不徐,却重若千钧:“你感动他们一时,可挡得住天罚万载?凡人登天,必遭反噬——这不是杀戮,是保护。”
话音落,九霄之上云层骤裂。
一道雷光撕破苍穹,不落于体,直入识海!
那是“信劫雷”,专劈人心最深处的疑窦。它不伤肉身,只诛信念。
陈凡猛地踉跄一步,眼前画面翻涌如潮——
李三因执意施粥被族老逐出家门,雪夜跪在村口哭嚎无人应答;
药园执事张师兄私传《济世录》残卷,被人告发后焚书三日,院中焦纸纷飞如蝶;
一位母亲抱着病儿求医,只因提及“陈凡说过善有善报”,便被当作邪教余孽关入地牢……
那些他曾以为只是微小涟漪的善行,最终掀起的却是滔天巨浪,将追随者卷入深渊。
他的喉咙发紧,胸口像压了一座山。
若我错了呢?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
不是怀疑系统的存在,不是否定善的意义,而是——倘若我的坚持,反而成了他人苦难的源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接过无数信徒递来的热汤,也曾握着尘缘帚为垂死者拂去眼角的尘埃。
可现在,它们在颤抖。
“师父!”
一声呼喊划破风雪。
小石头背着竹篓狂奔而上,脚下一滑摔进雪堆,却立刻爬起,扑到陈凡面前。
竹篓翻倒,泛黄纸页如雪片般洒落——全是百姓连夜写下的名字:李三、阿芸、小灰、断天童……每一张纸上都附着一句话,歪歪扭扭,墨迹未干:
“我想走上去。”
“我娘说人要抬头走路。”
“我不怕死,就怕白活。”
“如果你能听见,请替我说一句谢谢。”
小石头跪在地上,双手高举最后一张纸,声音嘶哑:“师父,他们不想等您带路了……他们想和您一起走。”
风停了。
连那猩红的系统提示都仿佛静止了一瞬。
陈凡缓缓蹲下身,指尖触碰到一张纸页。
上面写着三个字:“断天童”。
字迹稚嫩,边角还画了一朵带刺的花。
他忽然想起那个雪夜,自己不过是顺手扫开积雪,露出一株快被压死的野草。
没人知道那草后来开了花,也没人记得有个孩子为此哭了整晚。
可现在,这张纸在这里。
千万张纸在这里。
紫微子冷笑回荡:“你真的相信他们能行吗?”
那一瞬,陈凡闭上了眼。
识海之中,信劫雷尚未消散,灼烧着每一寸神魂。
他看见自己一路走来的足迹:踩虫、积德、兑换机缘、逆袭修仙界……原来一切并非利用规则,而是被更大的规则牵引着前行。
他曾以为功德是外挂,后来才懂,那不过是一面镜子,照见人心深处不愿熄灭的光。
而现在,这光照到了他身上。
他睁开眼,目光掠过夜琉璃染血的背影,掠过小石头冻红的脸颊,最后落在那满地纸页上。
手指收紧,尘缘帚轻轻一震。
在人间。
第一张纸页燃烧的瞬间,仿佛点燃了沉睡在风雪中的某种古老契约。
那是一声无声的回应——来自人间最平凡角落的低语,终于汇聚成能撼动天律的轰鸣。
泛黄的纸角卷曲、焦黑,继而化作一道流光,如萤火归林,直奔断裂的第七阶而去。
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千千万万张写满名字的纸页腾空而起,在凛冽寒风中自燃,火焰不灼人,却炽热得足以熔尽怀疑。
光河奔涌,横贯断崖。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在空中交织,凝成阶梯轮廓,虽虚幻却不容忽视。
每一块“踏板”都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像是由无数双未曾握剑的手共同托举而出的通天之路。
断阶童怔怔望着那道光阶,半透明的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触其中一级——没有穿透,而是稳稳承住了他的魂体。
他笑了,眼泪化作星屑飘散:“有人……记着我。”
这一笑,竟让整段残破虚空微微震颤。
陈凡跪在雪中,尘缘帚横于膝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撞开——不是感动,而是一种近乎羞愧的醒悟。
他曾以为自己是在引领众生向光而行,可此刻才明白,真正照亮前路的,从来不是他手中的系统或功德点数,而是这些连名字都不曾被人记住的凡人,用信念一笔一划写下的人间。
他们不是追随者。
他们是共建者。
“原来如此……”他低声喃喃,嗓音沙哑如磨砂,“我不是他们的引路人。”
“我是……被他们托起来的那个。”
识海深处,信劫雷仍在嘶吼,试图侵蚀最后一丝执念。
但这一次,陈凡没有退缩。
他缓缓站起,灰袍猎猎,肩头落雪未融,眼中却已无迷雾。
他拾起尘缘帚,轻轻一扫——
不是扫地。
是接愿。
帚尖划过积雪覆盖的石阶基座,发出细微的嗡鸣。
那一扫之下,并非清除污垢,而是将尚未来得及升空的纸页尽数送入光河。
更多的名字飞起,更多的火焰升腾,光阶逐寸延伸,竟开始自行修补断裂处的虚空裂痕!
就在此时,藏于他袖中的量功尺骤然震颤,自发浮现半空。
尺身原本空白的刻度上,缓缓浮现出一行新纹:
信愿值:37%
数字甫现,天地为之一静。
九霄之上,紫微子立于星河之巅,星袍猎猎,双目如旋转的银河。
他第一次皱眉,声音里多了丝罕见的凝滞:“名字……也能成梯?”
他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方古镜,映照昆仑绝顶。
镜中画面不断回放:百姓伏案执笔、母亲教幼童写字、囚徒以血代墨……万千书写场景如潮水般涌现。
他的眼神渐渐阴沉:“这不是个体觉醒……这是连锁共鸣。凡人以名为契,缔结共愿——荒谬!天道岂容蝼蚁篡改登临之规?”
可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昆仑山脚,一抹幽红悄然亮起。
衔烛女跪坐在石窟之中,唇间衔着一粒豆大火焰,那是她百年寿元凝成的命火。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火种离口,化作一线金芒,逆冲而上,直追那尚未稳固的光阶。
所经之处,黑暗退避,仿佛连天劫的阴影都在畏惧这缕纯粹的献祭之光。
她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发丝转白,皮肤皲裂,可嘴角却扬起温柔笑意:
“让我照亮一段……足够一个人走上去就好。”
那一刻,第一缕真正的“共愿之光”,刺破了天劫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