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歇,星骸遗墟之上,愿炉如一颗搏动的心脏,跳动着赤金的火焰。
那火不似凡焰,也不类天雷,它燃烧时无声无息,却让整片废土震颤。
九道残愿在炉壁上流转,农夫扶犁、医者施针、孩童授书……一个个模糊身影浮现又消散,像是被时间啃噬过的历史碎片。
他们不曾留下姓名,却将执念刻入地脉深处,只待一缕火光唤醒。
可这火,来得太痛。
“轰——!”
焚心雷自九霄劈落,撕开浓云,直贯炉心!
第一道雷击下的刹那,陈凡瞳孔骤缩。
眼前景象突变——破庙外积雪三尺,老周头蜷缩墙角,咳出大口血沫,双手死死抓着半块冷馍。
他想求一口热水,可无人理会。
那时陈凡就在五步之外,低头扫着门槛前的雪,想着今日工分够不够换一包止痛药……他没抬头,也没说话。
“我本可以……给他一碗热汤的……”陈凡喉头一哽,指尖发麻,几乎松开对炉火的牵引。
烬老立于祭坛边缘,枯骨拨火棍斜指苍穹,脸上无悲无喜,唯有冷厉:“执念即弱点,情根乃祸胎!你若护不住心火,就别妄想点燃愿炉!”
话音未落,第二道雷已至!
电光炸裂间,夜琉璃的身影浮现在识海中——她躺在寒玉床上,面色青紫,唇角溢出黑血。
那是她在秘境为他挡下蚀魂毒蛊的一幕。
她明明不会武,却扑过来咬断毒刺,用身体替他截住那一线死机。
而他当时只顾逃命,连回头看她一眼都忘了。
“噗!”
鲜血从陈凡口中喷出,溅在古鼎表面,竟被火焰瞬间吞噬,化作一丝微弱金芒汇入炉心。
他双膝跪地,额头抵住滚烫的鼎沿,指甲抠进石缝,指节泛白。
识海如遭刀割,记忆层层崩裂,每一道雷都在拷问他的过往,逼他亲手否定那些曾让他活下来的温柔。
可他不愿否。
“你说过……扫地的人,也能抬头看天。”他喃喃,声音沙哑得如同磨石,“你说过……只要心里还点着灯,就不算真瞎。”
风雪中,远方传来马蹄轰鸣,如雷踏冰。
三百巡防军自青云旧址疾驰而来,铁甲覆霜,旌旗猎猎。
为首者正是柳元甲,披风碎裂如幡,眼中却燃着不灭之火。
“布阵!”他一声怒吼,声震四野。
七星护愿阵应声而起,七名军士跃上高台,以血为引,在雪地上画出古老的符纹。
其余人列队成环,手挽手围住祭坛,任风雪割面,岿然不动。
“我等虽非仙,但信他所信!”柳元甲高举令旗,铠甲寸寸龟裂,“此身可死,此志不退!”
第一夜,有三人冻毙阵中,仍紧握刀柄;
第二夜,五人耗尽气血,以心头热血续符;
第七日晨,最后一支火把熄灭,阵法摇摇欲坠。
第八日黎明,曙光未现,柳元甲独自拄剑而立。
全身伤口崩裂,血浸透重甲,脚下结出一圈暗红冰花。
他望着燃烧的愿炉,嘴角扬起一抹笑:“成了……至少……我们曾信过一个人。”
愿娘子立于烟雾之中,轻叹一声:“忠义之念,已凝为第一粒愿种。”
话音未落——
第九道焚心雷,轰然降临!
这一击不同以往,它不是劈向陈凡,而是直击炉心!
仿佛天地也在质问:凡人之愿,岂能补天?
炉火剧烈震荡,火星四溅,九道残愿哀鸣不止,似要溃散。
系统残响在陈凡脑海中断续响起:【警告……归源影即将解体……建议……撤离……】
“撤离?”他忽然笑了,笑声凄厉,眼中却燃起疯狂的光,“逃?往哪儿逃?回到那个连老周头都救不了的自己吗?回到那个眼睁睁看着夜琉璃中毒却不敢回头的懦夫吗?”
他缓缓抬头,望向远处寒玉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风雪,看见那一抹沉睡的身影。
“你说过,扫地是为了让更多人好好活着。”
“可如果连你都留不住……”
“我还活个什么劲?”
风雪静了一瞬。
然后,他抬起手,将掌心狠狠按在炉壁之上。
鲜血顺着纹路流入鼎身,与火焰交融,发出滋滋声响。
识海濒临崩溃,记忆如沙漏倾覆。
他知道,下一刻,或许神志全失,沦为痴傻炉奴;或许肉身成灰,永堕虚无。
但他没有退。
“既然这炉要火……”
“那就烧我吧。”
他闭上眼,不再抵抗那贯穿灵魂的雷霆,反而张开胸膛,像迎接宿命的祭品。
而在那即将湮灭的意识深处,某种更古老的东西,开始悄然苏醒——
一片虚影,正从天地各处剥离,如落叶归根,如百川赴海……风雪如刀,割不开愿炉周遭那一片死寂的炽热。
陈凡跪在鼎前,双手死死按住滚烫的炉壁,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被火焰瞬间蒸腾成赤金雾气。
识海早已支离破碎,记忆如残页纷飞——老周头的咳嗽、夜琉璃倒下的背影、柳元甲最后那抹笑……每一幕都在焚心雷的轰击下反复灼烧,像是要把他从“人”的形态中彻底剥离。
可他不再逃避。
“万影归源。”他咬破舌尖,用最后一丝清明唤出那门残法。
这是他曾以功德兑换却从未真正掌握的禁忌之术,能召回所有因执念与善行分裂而出的化身残影——那些他曾无意间留在世间的“自己”。
天地骤然一静。
远方冻土裂开细密缝隙,一道道模糊光影自地底、山巅、河床、废墟中浮起,如萤火循光,逆风归来。
有的是他悄悄替孤寡老人送去热粥的背影;有的是他蹲在药园边教小弟子辨草时的笑容;还有一道最清晰的——那个在寒玉殿回廊下,捧着一朵冰晶花笨拙逗笑夜琉璃的少年。
他衣衫整洁,眉眼含笑,眼里有光,仿佛还未被这世界磨去所有温柔。
“是你……让我开始怕了。”陈凡望着那道身影,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我知道,一旦承认你在,我就再也狠不下心去做一个只求自保的废物。”
那道影子静静看着他,不语,也不动。
陈凡忽然笑了,眼角渗出血丝:“你说过扫地也能抬头看天……可若连你都被我亲手烧了,那天上还能有什么光?”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那道最明亮的影,如同扼住自己的命脉。
“我不认你——但我信你!”他嘶吼着,将那道影狠狠掷入愿炉!
“轰——!!!”
炉火冲天而起,千丈烈焰撕裂云层,赤金光芒照彻十方荒原!
鼎身九道铭文逐一亮起,古老符纹自底部蔓延至炉口,每一道都似在低吟一首失传已久的创世之歌。
系统残响在虚空中炸开,断续而震颤:
【造物权限……解锁】
【首件愿器……生成中】
【命名确认——‘尘缘帚’!】
一柄半透明的光帚自火中缓缓升起,通体流转着无数微小的画面:笑脸、泪水、搀扶的身影、递出的食物、紧握的手……那是千万次微不足道的善念凝聚而成的痕迹,是凡人之心对抗冷漠世界的证词。
烬老踉跄后退,枯骨拨火棍“当啷”落地。
他呆望着那柄光帚,又低头看向自己焦黑皲裂的脸——下一瞬,帚光掠过,如春风拂面。
“嗤……”
焦皮剥落,血肉重生。
一张久违的少年面容浮现出来,苍白、稚嫩,却真实。
他颤抖着抬手触碰脸颊,泪水汹涌而出,哽咽不成声:“娘……我回家了……我……真的回家了……”
天际忽有异动。
九粒金光自愿炉飞出,划破长空,散向四方未知之地。
其中一粒,在空中微微一顿,悄然没入小灰额间第三只眼。
刹那间,它背后那对光翼剧烈震颤,原本虚幻的羽翎竟凝实三分,隐隐透出远古神兽的威压。
而祭坛中央,尘缘帚静静悬浮,光华流转,似在等待主人的召唤。
陈凡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帚柄的瞬间,一股空荡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不是疼痛,不是虚弱,而是某种更深的缺失。
仿佛身体里有一部分,永远地熄灭了。
愿娘子立于烟雾之中,轻声道:“归源既尽,分身难再……你以后,只能亲自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