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地底的轰鸣尚未止息,律吾立于星轨之下,银袍翻涌如浪。
他眉心那道极淡的刻痕愈发清晰,仿佛天地意志在此凝聚成形。
星河倒转,天机紊乱,而一切的源头,竟是一缕自北境飘来的微弱愿力。
“愿力织网已启。”他低声呢喃,声音穿透虚空,却无人应答。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寒脊堡,风雪正怒。
刀光一闪,血未溅——冻得太久,连鲜血都凝在了脖颈间。
雪娘子收刀入鞘,喘息微重。
她脚边倒着一头铁脊狼王,筋骨尽碎,眼眶深处却嵌着半片焦黑纸屑。
她蹲下身,用匕首轻轻挑出,指尖触到那残页的一瞬,竟觉心头一颤。
纸上墨迹模糊,依稀可见“萝卜”、“姜丝”、“慢火炖三刻”等字。
“……《养生菜谱》?”她怔住,寒风吹得她眸光微闪,“连畜生都在怕这个?”
她猛地抬头,望向城外风雪深处。
就在那一刹那,她的视线撞上了一道灰袍身影。
那人踏雪而来,步履不疾不徐,肩头扛着一把旧扫帚,木柄磨损,竹枝残缺。
身后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瞳若银焰的灵狐,还有一名黑衣女子,面冷如霜,体内却隐隐有金光流转,似善念压住了杀意。
是陈凡。
他来了。
小灰低呜一声,前爪轻刨冻土,鼻尖喷出白雾。
它能感知到,这座城的地脉深处,怨气与愿力交织成网,像一张即将绷断的弓弦。
而城墙之上,三千残民蜷缩在废墟中,孩童抱着破书默背《千字文》,老人用冻裂的手指蘸血,在墙上一笔一画抄写《劝善文》。
这不是战场,这是文明最后的火种。
陈凡走到城门口,停下脚步。
风雪扑面,他却不避,只是缓缓将肩上那把扫帚插入冻土之中。
动作很轻,却仿佛钉下了某种不可动摇的誓言。
秦九钉站在不远处,满脸虬髯结满冰霜。
他是这城里最后一个铁匠,也是唯一不肯逃走的汉子。
此刻他盯着陈凡,冷声道:“读书读不出刀,识字识不出命!你们这些宗门修士,来这儿讲经说法?等妖兽撕开肚皮时,看字能不能挡牙!”
陈凡没看他,只低头捡起一片碎纸——那是被风吹落的《劝善文》残页,上面写着“一念向善,百障可消”。
他轻轻拂去尘雪,展平纸角,然后才抬头,目光平静:“可他们还想读。”
四个字,轻如鸿毛,却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
夜琉璃站在他身后,望着那把插在冻土中的扫帚,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把扫帚,从来不是用来扫尘的。
它扫的是人心蒙昧,是世道荒芜,是众生在绝境中仍不肯熄灭的那一丝念想。
入夜,风雪稍歇。
陈凡在断墙之间设下简易讲坛,没有香案,没有法器,只有一盏油灯,灯芯微弱摇曳。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抄典籍,封面无字,内页却随愿力流转,文字如活物般缓缓游动——《扫地心经》。
系统悄然演化,功德成书。
他翻开第一页,指尖微光轻点灯芯,火苗骤然明亮,映照四周冻僵的脸庞。
“有人问我,修道要拜多少庙?”陈凡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落在每个人耳中,“我说,不如先认一个字。”
全场寂静。
孩子停下了默诵,老人放下了笔,秦九钉握紧了锤柄,雪娘子按住了刀。
陈凡抬头,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最后落在那盏油灯上。
“今晚第一课——”他顿了顿,声音沉静如渊,“人,为什么能站着写字?”风雪如刀,割在脸上不觉痛,只觉冷。
寒脊堡的夜,静得能听见油灯芯爆裂的轻响。
陈凡端坐讲坛之上,双目微垂,指尖仍悬于《扫地心经》第一页——“一字启灵篇”。
那页纸上,“仁”字正缓缓流转,似有呼吸,金光若隐若现。
他没有急着翻页,而是静静等待。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像一粒火种落入冰原,“修道之人常说‘开灵根’‘引天地气’,可你们知道吗?真正的灵启,未必来自雷劫,也可能……始于一个字。”
台下众人屏息。
孩子攥紧冻红的手,老人眯起浑浊的眼,秦九钉铁青着脸,锤子还搭在膝上,却已忘了握紧。
“这个字,叫‘仁’。”陈凡抬手,在空中虚写一笔——横如春风破雪,竖若脊梁挺立。
随即,他轻声道:“请跟我念:仁。”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孩童怯生生开口,老人颤巍巍附和,连雪娘子都微微动了唇角。
然而当第三遍响起时,声音骤然汇聚,如溪流归川,滚滚而涌。
“仁——!”
刹那间,风止雪停。
天际低云裂开一线幽光,一道淡金色纹路自讲坛升起,缠绕油灯,顺声波扩散,如丝如缕,织成半穹光幕,轻轻覆上城墙。
那光极柔,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压,仿佛千百年来所有执笔抄经、口诵善言的灵魂都在此刻低语。
小灰猛然抬头,银瞳收缩,喉咙滚出低吼。
就在下一瞬,北面雪原炸开一道黑影!
一头铁脊狼妖踏雪奔袭,獠牙外露,眼中血丝密布,后腿肌肉暴起,直扑城门而来。
它曾吞食过三名修士,通晓幻术,此刻更是被苍骨以怨血祭炼,神智尽失,唯剩杀戮本能。
可就在它即将撞上城墙之际,那层薄如蝉翼的金光骤然一震!
无形气浪凭空炸开,如万民齐喝、千书同鸣,竟将百斤重的狼妖狠狠掀飞十余丈远,重重砸入雪堆,脊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抽搐几下,再不动弹。
死寂。
秦九钉瞪大双眼,手中铁锤“哐当”落地,在雪地上砸出个浅坑。
他嘴唇哆嗦,望着那层仍在微微荡漾的金光,喃喃:“这……这不是符咒……也不是阵法……这是……人心?”
夜琉璃站在侧后方,眸中金焰微闪。
她体内的魔气本在躁动,可此刻却被一股温润之力悄然压制——不是强行镇压,而是被某种更古老的东西包容、转化。
她看向陈凡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把插在冻土中的扫帚,不再只是象征。
那是笔。
是犁。
是点燃文明火种的第一根薪柴。
陈凡缓缓合上《扫地心经》,目光投向远方阴霾。
他知道,这一声“仁”,不只是启蒙,更是一记战鼓。
系统界面在他识海中无声浮现:
「检测到集体愿力共振,频率契合‘信愿合一’标准……正在生成【文灯雏形】,进度1%……3%……」
与此同时,城楼最高处,一盏由残木与废铜拼凑的灯架上,一团微弱的光芽悄然萌发。
它不像灵火,也不似阳炎,反倒像婴儿第一声啼哭,稚嫩、颤抖,却执拗地穿透百里风雪。
光芒所及之处,千里雪原上的狼群纷纷仰头嘶嚎,躁动不安。
而在尸山之巅,苍骨盘坐白骨王座,颅顶刻印的古字“噬”突然崩裂一道血痕。
他睁开眼,瞳孔漆黑如渊,声音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
“他在教人……‘成为人’!”
他猛地撕开胸前的人皮战袍,露出森然白骨,肋骨之间浮现出无数挣扎面孔——皆是被吞噬的识字者魂魄。
此刻,那些面孔竟齐齐闭目,似在默诵某个字。
“传令!”苍骨咆哮震动雪域,“三日内,踏平寒脊堡!凡识字者,碎其舌,焚其书,灭其念——一个不留!”
城内,小砚台抱着一页从火堆中抢出的焦黑书纸,指尖发抖:“先生……我们还能再听一课吗?”
陈凡没有回头,只是伸手,轻轻抚过肩头那把旧扫帚的竹枝。
“当然。”他声音很轻,却坚定如铁,“只要你们还愿意听。”
识海之中,系统提示悄然更新:
「文灯x1,累计信众突破十万,信仰值达标——即将解锁【传道影】化身形态,条件满足98%……」
就在此时——
风中忽有铃音清鸣。
三声。
短促,空灵,却刺破长夜,落在每个人心头。
陈凡讲至“耕读同源”四字,语调未变,眉梢却微不可察地一动。
他手中的扫帚,轻轻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