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睁开眼时,天光正好。
晨风穿过笑愿碑的缝隙,拂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他的意识很清晰,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敏锐——夜琉璃的呼吸轻缓而温暖,小石头在远处追逐着一只萤火虫,百里之外忘忧谷中柳媚正将一卷泛黄纸张贴上木桩,那上面写着一句歪歪扭扭的笑话:“我问仙鹤为啥不笑,它说……它还没缴灵石会费。”
这些声音、情绪、心跳,全都涌入脑海,如江河汇海,纤毫毕现。
他能感知到每一缕善意的波动,像春风掠过麦田,层层叠叠地翻涌而来。
可当他试图调用系统商城,查看状态栏,或是启动因果推演时,界面却一片漆黑,仿佛被浓墨浸透,毫无反应。
“七日封禁……开始了。”他低声喃喃。
夜琉璃扶着他缓缓坐起,指尖仍残留着为他护法时的微颤。
她望着他,眸光复杂,有心疼,有敬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笃定。
“现在你是普通人了。”她说。
陈凡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比扫地还惨。至少扫帚还能动,我现在连个提示音都听不见。”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师!陈师!”小石头气喘吁吁地冲过来,脸颊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片泛着微光的树叶,“老槐树……它自己长字了!”
众人随他疾行至村口,只见那株百年老槐树的树皮裂纹间,竟天然浮现出一行清晰文字,宛如刀刻,却又无半分人为痕迹:
“怕什么,有我在。”
字迹温厚,熟悉得让人心头发颤——正是《笑话集》里陈凡亲笔写下的一句话。
刘长老赶来查看,眉头紧锁:“树生文?非人力所能为……这是愿力显化?”
张师兄蹲下身,指尖轻触树干,忽然一震:“这树……在发热,而且脉动像心跳。”
与此同时,异象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丹墟药田一夜之间绽放千朵灵花,花瓣排列成两个大字:“别哭”;青云山石阶上的晨露凝而不散,竟拼出一张张笑脸图案,日出时熠熠生辉;南荒雪原上,一群从未受过教化的孩童围坐篝火,齐声唱起一首新编歌谣,歌词滑稽古怪,却句句押韵,连巡守的妖兽都停下脚步,歪头傻笑。
最令人震惊的是柳媚带来的消息。
她在城门口亲眼所见:百姓自发抄写《笑话集》,贴满巷口墙头,连执法殿的巡骑路过,看到“仙人打坐三千年,只为等外卖送达”这种荒唐句子,都忍不住抽动嘴角,差点笑出声来。
更有一位曾被邪修割去舌头的哑女,在梦中听见无数人讲笑话,醒来后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那个扫地的……讲得真好笑。”
全场寂静,继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
可陈凡没有笑。
他站在笑愿碑前,望着那幅由墨迹浮现的地图轮廓——静音塔、禁制符文、青铜巨钟……一切都在指引某个不可知的终点。
而此刻系统封锁,力量断联,他像是被拔掉了根须的树,纵然枝叶尚存,却再无法汲取养分。
“你错了。”夜琉璃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远方,“不是他们在追随你……是他们在创造你。”
陈凡一怔。
“这不只是愿力复苏。”她声音清冷,却带着灼热的洞察,“这是千万人心中的暖意,正在反哺天地。你曾用系统引导他们,但现在……他们不再需要你‘施舍’快乐。他们自己就能点亮心灯。”
小石头忽然指着天空大喊:“你们看!”
众人抬头。
万里晴空之上,云层缓缓聚拢,无声无息地勾勒出一道身影——陈凡坐在简陋讲坛上,手持破扇,眉眼含笑。
那轮廓如此真实,仿佛随时会开口再说一个笑话。
风中,似有万千声音齐声响起:
“谢谢您教我们笑。”
陈凡仰望着那片云,胸口剧烈起伏。
他忽然意识到,所谓功德,并非来自系统赐予,也不是某位高人恩赏。
它是人们在绝望中选择相信光明,在苦难里依然愿意传递温暖的那一刻,自发凝聚的信念之火。
而这火,如今已不再由他掌控。
它属于每一个曾因一句笑话而展颜的人。
属于那个在寒夜里抱着孩子轻声哼歌的母亲。
属于把最后一块干粮分给乞丐的少年。
属于看见别人跌倒、第一反应不是嘲笑而是伸手的凡人。
这才是真正的“道”。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里空无一物。
没有金丹,没有神通,甚至连系统提示都没有。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就在这时,他缓缓弯腰,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
那是柳元甲临终前留下的避灾符,残旧不堪,边角焦黑,据说是用古法绘制,能感应善念流向。
他盯着它看了许久,眼神渐渐深邃。
然后,他蹲下身,指尖蘸着晨露,在地上轻轻画了一条线。
一条,又一条。
七条。
仿佛在连接什么。
陈凡蹲在笑愿碑前,指尖仍停留在第七道连线的末端。
晨露早已蒸干,可那七条划痕却如烙印般深嵌入土,仿佛大地本身也在回应某种隐秘的召唤。
夜琉璃站在他身后,目光从符纸移到他脸上:“你怎知这避灾符能引动善念流向?”
“我不知道。”陈凡低声说,声音里有种久违的平静,“但我记得柳元甲死前说过一句话——‘人心向暖处,符自显灵踪’。他一生救人无数,却从不修高深法诀,只凭一张符、一颗心走遍南荒。若世间真有功德,该在他这样的人身上。”
他缓缓起身,望向远处奔跑的小石头——那孩子正召集村中孩童,每人发一页手抄的《陈师谣》。
歌谣荒诞滑稽,词句错漏百出,却是百姓口耳相传最广的一首。
“今晚子时,七地同唱。”陈凡道,“不是我需要他们点亮这条路……是他们该为自己走一次。”
夜琉璃凝视着他空荡的手掌,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想用集体愿力反向构建通道?可一旦失控,这些普通人会耗尽心神,甚至……”
“所以我才要七地为锚。”陈凡打断她,”
他说完,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西沉,暮云如血。
当夜,子时将至。
七方大地同时响起稚嫩歌声。
“陈师扫地不抬头,一脚踩扁三只蝼……”
“他说笑话天地抖,阎王听了也不收!”
起初是童声清越,继而百姓闻声而出,提灯持物,自发沿那七条无形连线缓步前行。
有人捧着枯黄药草,说是曾治过怪病;有人抱着残破旧书,扉页上写着“一笑解千愁”;还有老人拄拐伫立路口,含泪低语:“多少年没这么笑过了……”
每一步落下,地面竟泛起微光。
金色纹路如根须蔓延,顺着陈凡所画之线悄然生长。
泥土震动,草木轻摇,仿佛整片南荒都在苏醒。
终于,在最后一句歌谣落下之际——
七道金光冲天而起,交织成网,于苍穹之下铺展出一条横贯千里的光之通途!
它蜿蜒如龙,贯穿山河,每一寸都闪烁着无数笑脸般的符文印记。
夜琉璃倒退半步,瞳孔骤缩。
只见第六块笑愿碑猛然震颤,碑身脱离地基,悬浮而起,稳稳落在通道正中。
碑底裂开一道缝隙,一束纯粹金光直射北方——目标正是那座矗立于绝岭之上、终年雾锁的静音塔!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你送兵器。”她喃喃道,声音微颤。
而在天律边境的荒原上,尉迟玄冥负手立于残碑之前。
黑袍猎猎,面容隐在阴影之中。
他望着空中浮现的笑愿通道,沉默良久,终是取出一枚古朴玉牌,其上刻一“仁”字,边缘已有裂痕。
火焰燃起。
玉牌化为灰烬,随北风飘散。
他闭眼低语,似叹息,似告诫:
“这一局,我不再拦你了。但你要记住——静音塔里关着的,不只是最后一块碑……还有三百年前,第一个讲笑话的人。”
此时,通道尽头光芒愈盛,仿佛在召唤。
陈凡站在起点,衣袂翻飞,望着那束指向北方的光柱,久久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