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却未能如往常般洒满忘忧谷。
谷口那圈由无数笑脸构成的结界,此刻正泛起水波般的剧烈涟漪,将金色的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泉水翻涌,不再是温暖的潺潺之声,而是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破水而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陈凡与夜琉璃同时惊醒,护在小霜身前,死死盯住那眼灵泉。
水花冲天而起,归藏影自泉底缓缓升腾。
这一次,它不再是模糊不清的轮廓,那张面容清晰得令人悚然——分明就是陈凡十几岁时,还未经历世事沧桑,脸上挂着最纯粹干净笑容的模样。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没入陈凡体内,反而悬浮在半空,用那双酷似陈凡却又空洞无神的眼睛,缓缓扫过三人。
它的目光在陈凡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夜琉璃,最后,定格在了小霜的面前。
归藏影微微俯身,对着女孩,极其人性化地,轻轻点了点头。
小霜一直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那双本该纯真无邪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远。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归藏影,嘴唇微动,一道清澈如山涧溪流,却又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古老韵律的声音,从她口中流出:“他说……后面的人,快到了。要我们……准备好‘钥匙’。”
夜琉璃心头如遭重锤猛击,脑中轰然炸响!
这句话……这句话她绝不会忘记!
三百年前,那位率领她们对抗天律的领袖,在身死道消前的最后一刻,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守住它,准备好‘钥匙’!”
她一直以为“钥匙”是指她体内的诅咒,是那份痛苦的传承,却从未想过,会在三百年后,从一个神秘的女孩口中,再次听到这句遗言!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泉眼深处,一道比归藏影更加虚幻、仿佛风中残烛般的身影摇曳着浮现。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虚影,正是风铃子仅存的一缕残识。
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嘶哑而急促:“丫头,老夫以碎神为代价,为你换来一线天机——天律,绝不会容忍‘笑愿复苏’,七日之内,执掌刑罚的‘判律使’,必会亲临此界!”
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夜琉璃的心口位置,眼神锐利如刀:“你体内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诅咒!那是三百年前,被打碎的‘笑愿主碑’的种子!天下七碑,唯有你,才能以主碑之种,唤醒其余六块散落世间的碑文!”
说完,他又猛地转向陈凡,目光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震撼与狂热:“而你……小子,你早已不是凡人!你是慈航古佛圆寂前,以自身三千善行愿力,重塑天地的一具‘道种之身’!这便是你为何能无视根骨,不修灵力,仅凭讲笑话便能直通功德大道的根源!”
话音未落,风铃子那本就虚幻的残识再也支撑不住,化作漫天星光,尽数没入了那本被雷火烧得焦黑的《笑话集》残页之中。
下一刻,焦黑的书页上,竟如同烙印般,缓缓浮现出一行全新的文字,笔锋古拙,却蕴含着无上至理:“道不在经中,在笑声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信息量巨大到让陈凡的大脑都有些宕机。
他看着夜琉璃震撼的表情,看着小霜空洞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扫了十几年地、普普通通的手。
道种之身?
功德大道?
他沉默了良久,消化着这足以颠覆他一生的信息,最终,只是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茫然的语气问了一句:“所以……我还是得继续讲笑话?”
夜琉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眼神里第一次褪去了所有迷茫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只是讲。陈凡,是要让整个太虚界,都重新学会怎么笑。”
就在此时,陈凡脑海中久未有动静的系统面板,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一行血红的警告文字刺痛了他的眼睛:「警告!检测到大规模、高烈度恶意能量聚集——判律使之影已现于南荒!」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悬浮在半空的归藏影猛地转身,伸出手指,指向遥远的北方雪原。
千里冰封的雪原之上,一道孤寂的身影独自跪坐。
尉迟玄冥凝望着手中的断愿钩,这件伴随他半生、收割了无数愿力的凶器,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是世间最肮脏的桎梏。
他
与此同时,一只通体漆黑的墨鸦穿破风雪,飞抵忘忧谷口,它没有靠近,只是在结界外盘旋一圈,一片纯白如雪的尾羽便悠然飘落。
夜琉璃隔空一招,白羽入手,只见上面用一种极其锋锐的笔触刻着一行小字:“千山不再锁愿,唯待春风破冰。”
尉迟玄冥……他放弃了?
陈凡和夜琉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异。
昔日的死敌,竟以这种方式宣告了自己的立场。
四面楚歌,却又暗藏转机。
七日期限如悬顶之剑,判律使的阴影已笼罩大地。
逃亡已无意义。
陈凡的目光落在了讲坛般的泉边石台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然在他心中升起。
他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柳元甲留下的那枚避灾符,又接过小霜不知何时采集而来的一捧极地苔粉。
他将苔粉均匀地洒在石台之上,随后把避灾符贴在石台正中。
这简陋的布置,却仿佛在搭建一座沟通天地的祭坛。
夜琉璃会意,她走到石台一侧,指尖逼出一滴殷红如血的莲心,轻轻点在谷中一盏积满灰尘的往生灯上。
灯芯无火自燃,幽幽的火焰映照着她决绝的脸庞。
小霜也清醒过来,她默默拿起两块光滑的石头,敲击石磬,奏响了一段不成调,却带着奇特韵律的童谣前奏。
当第一缕真正的阳光穿透结界的涟漪,洒落在这座简易“讲坛”之上时,陈凡深吸一口气,一步踏了上去。
他翻开那本浮现出新字的《笑话集》,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甚至已经不记得什么是“笑话”,什么是“好笑”。
但他没有思考,只是凭着那刻入灵魂深处的肌肉记忆,张开了嘴。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忘忧谷。
话音所至,那环绕山谷的笑靥结界光芒暴涨,不再是诡异的微光,而是化作了纯粹而温暖的金色光幕!
光芒所及,方圆百里的冻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解封,积雪消融,一朵朵从未见过的野花迎着寒风,悍然破雪绽放,将死寂的雪原染上了斑斓的色彩。
更惊人的一幕发生在万里之外。
南荒边陲的一座小村庄里,一名因丈夫战死、孩儿夭亡而万念俱灰的农妇,正拿着一根麻绳走向屋梁。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神空洞如死水。
就在她将头套入绳圈的刹那,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毫无来由地在她心底响起:“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农妇的动作顿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但这句简单的话仿佛一道暖流,让她毫无征兆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不大,带着泪,却发自内心。
这一笑,仿佛触动了天地间某个神秘的开关。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功德涟漪,以她为中心,瞬间席卷八荒!
讲坛之上,陈凡的身影在晨光中竟变得有些微微透明,仿佛随时会与他身后的归藏影重合为一。
他没有停下,继续用那平淡的语调讲着那个最古老的故事,而他的声音,却仿佛带着一种让万物复苏、让心灵解冻的无上伟力。
他讲完了最后一个字,目光扫过夜琉璃和小霜,最后望向谷外那片生机盎然的土地,缓缓说道:“我不是什么神仙,也没想过当什么祖师爷。我只是个扫地的——但现在,谁要欺负我的朋友,就得先问问我这一屋子的笑话,答不答应。”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忘忧谷轰然一震!
那巨大的笑靥结界不再是虚幻的光影,而是化作一个真实无比的巨大笑脸图腾,深深烙印在了广袤的大地之上,仿佛这片天地,在对他微笑。
而在凡人无法企及的九霄之外,某片悬浮于混沌虚空中的古老碑林里,一块沉寂了整整三百年,布满尘埃与裂纹的主碑,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一道细密的裂缝,在碑身上悄然裂开。
紧接着,从那裂缝深处,传出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