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苦修中飞逝而过。
狭雾山深处的这片空地,见证了锖兔堪称恐怖的进步速度。
水之呼吸的十种剑型,已悉数掌握,从壹之型 水面斩击的精准利落,到贰之型 水车的攻防一体,再到叁之型 流流舞的迅疾连绵,肆之型 击打潮的层层叠劲,伍之型 干天的慈雨的慈悲瞬杀,陆之型 扭转漩涡的卸力反击,柒之型 雫波纹击刺的极致突刺,捌之型 泷壶的狂暴坠落,玖之型 水流飞沫的踏水无痕,乃至拾之型 生生流转那随着旋转次数增加而不断增幅威力的磅礴剑势。
他手中的训练日轮刀挥动时,已能引动清晰可见的蓝色水流剑气,呼啸破空,气势惊人。
更难得的是,他已然将全集中·常中呼吸化为了本能,无论行走、坐卧、甚至睡眠中,身体都维持着高效的氧气循环,体能和感知时刻处于巅峰状态。
他的实力,早已远超一般通过最终选拔的队员,甚至逼近了柱的候补等级。
鳞泷左近次站在场边,天狗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那双露出的蓝色眼眸中,欣慰与担忧交织。
欣慰于弟子惊人的天赋和努力,担忧于那日益精进的剑技之下,愈发汹涌澎湃的暗流。
锖兔的剑,快、准、狠,无可挑剔。
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强大的破坏力,将水之呼吸的“形”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也仅止于“形”。
他的剑里,没有水之呼吸应有的“心”。
没有流水的柔韧与包容,没有那涤荡污秽、滋养万物的意境。
他的水,是冰冷刺骨的寒水,是裹挟着仇恨与怒火的滔天巨浪,充满了毁灭与杀伐的气息。
日常生活中,他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交流和对雪子、鸿鸣偶尔流露的温和,其余时间都像一块冰封的岩石。
那双银色眼睛的深处,燃烧的仇恨从未熄灭,反而因为力量的增强而更加灼热,仿佛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
鳞泷左近次看得分明。
这样的心态,遇上弱小的鬼尚可碾压,一旦遭遇强大的、擅长玩弄人心的鬼,极易被激怒,失去冷静,从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收养锖兔,教导他,不仅仅是让他获得复仇的力量,更是希望他能走出仇恨的阴影,真正地活下去。
这一天,在锖兔又一次完美地演练完所有剑型后,鳞泷左近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指出技术细节上的微瑕,而是缓缓走上前。
“锖兔,”
他的声音温和且平静,像是春日里温和的湖面,
“技法上,你已经无可挑剔。常中的维持也已成习惯。”
锖兔收刀而立,气息平稳,看向老师,等待下文。
“但是,”
鳞泷左近次话锋一转,
“你的呼吸法,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
锖兔微微蹙眉:“缺少什么?力量?速度?我认为我已经……”
“是‘心’。”
鳞泷左近次打断了他,
“水之呼吸的心。你只看到了水的‘力’,却忽略了水的‘质’。”
他走到溪边,蹲下身,将手浸入清澈的溪水中。
“水,至柔,亦至刚。它能穿石,并非靠一时的凶猛,而是靠长久的、坚韧的、持续的流淌。它能包容万物,无论清浊;它能洗涤污秽,自身却不停留。你的剑,只有决堤的毁灭,没有润物的滋养,更没有涤荡后的澄明。”
他站起身,目光透过天狗面具,锐利地看向锖兔:“你的仇恨,成为了你力量的源泉,但也成为了禁锢你呼吸的枷锁。它让你的‘水’变得冰冷、狂暴,失去了流动性。若继续如此,你的剑术将止步于此,甚至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反噬其身。”
锖兔握紧了刀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知道老师说的是对的,但他无法放下仇恨,那是他存在的意义。
“从今天起,停止剑技的修炼。”
鳞泷左近次做出了决定,
“开始心的修行。”
“心的修行?”
锖兔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急切,
“老师!我需要的是更强的力量去斩鬼!”
“磨刀不误砍柴工。”
鳞泷左近次的语气不容置疑,
“一颗被仇恨蒙蔽、无法冷静映照万物的心,挥出的刀再快,也是盲目的。你要斩的不仅是鬼,更是心中的魔障。”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锖兔的修行内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鳞泷左近次不再让他碰刀,而是给了他一系列看似毫无意义的任务。
第一项,静坐观水。
每天清晨和黄昏,让他独自坐在溪流边的巨石上,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观察流水的形态。
看它如何绕过岩石,如何冲刷泥沙,如何映照天空云彩,如何承载落叶而不沉沦。
要求他放空思绪,去感受水的“呼吸”,去体会那种宁静而恒久的力量。
最初,锖兔根本无法静心。
一闭上眼睛,父母惨死的画面、恶鬼狰狞的笑容、鲜血与废墟的景象就不受控制地涌现,让他心烦意躁,仇恨如同毒蛇般啃噬内心。
他坐不了多久就会猛地站起,浑身紧绷。
鳞泷左近次并不责备,只是平静地让他重新坐下。
第二项,照料紫藤花。
小屋后面有一小片鳞泷左近次种植的紫藤花。
现在,这项工作交给了锖兔。
每天定时浇水、除草、修剪枝叶,观察花开花落,感受这种让鬼厌恶的植物所蕴含的、宁静而持久的神圣力量。这工作繁琐而需要耐心。
第三项,雕刻。
鳞泷左近次给了他一块木头和一把刻刀,让他雕刻水流的形态,或者任何他能想到的、能代表“平静”与“包容”的东西。
这需要极致的专注和耐心,任何心浮气躁都会导致雕刻失败。
这些修行对锖兔来说,比最严酷的体能训练还要艰难。
他的内心如同暴风骤雨,根本无法与“静”和“柔”产生共鸣。
他雕刻出的水流僵硬刻板,他观水时思绪纷乱,他照料紫藤花时动作机械,心中想的依旧是如何用它们的毒素去杀死更多的鬼。
雪子和鸿鸣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烦躁。
雪子会安静地趴在他观水的巨石边,用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臂。
鸿鸣有时会叼来一片形状奇特的落叶,放在他雕刻的木头上,似乎想给他一点启发。
进展缓慢,甚至可以说是停滞不前。
直到一个午后,锖兔在溪边静坐时,一阵山风吹过,几片樱花花瓣飘落溪中。
粉白的花瓣在清澈的水流中打着旋,起起伏伏,却始终不曾沉没,随着水流悠然远去。
那一瞬间,锖兔看着那随波逐流却又保持自我的花瓣,心中某根紧绷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了前世听过的一句话:“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仇恨如同猛火,燃烧猛烈,却也容易燃尽。
而真正的力量,或许应该像这流水,看似柔和,却无休无止,拥有穿透一切的韧性和包容一切的胸怀。
复仇之路漫长,需要的不是一时的爆发,而是能够持续到最后的、冷静而坚韧的力量。
他依然恨,那股恨意没有丝毫减少。
但他似乎隐隐触摸到,如何将这恨意沉淀下来,转化为更深沉、更持久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再次尝试调整呼吸。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追求力量的澎湃,而是尝试去模仿那流水的节奏——平稳,绵长,包容。
奇妙的是,当他心念微转,原本因仇恨而略显滞涩的呼吸,竟然变得顺畅了一丝。
虽然远未达到“流水之心”的境界,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睁开眼,看向一直默默守在一旁的鳞泷左近次。
鳞泷左近次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虽然看不到表情,但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
“记住这一刻的感觉。”
鳞泷左近次缓缓道,
“水的强大,不在于它能掀起多高的浪,而在于它永不枯竭,在于它无论遇到什么,都能继续向前流淌。”
“你的仇恨,可以是你流淌的动力,但不该是你唯一的形态。”
锖兔沉默良久,再次看向那潺潺的溪流,粉色的眼眸中,冰封之下,仿佛有一丝真正的、属于“水”的微光,悄然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