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知在何时渐渐停歇了。
不再是倾盆而下的狂暴水幕,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仿佛哀泣般的细雨,最终,连这最后的哭泣也止住了。
乌云缓缓散开,露出一片被洗刷得异常干净的、带着些许悲凉的蔚蓝的天空。
夕阳的金红色光芒从西边的山巅挣扎着透出,将狭雾山染上一层凄凉的色彩,也照亮了山下那片狼藉的废墟。
锖兔依旧站在原地,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仿佛化作了废墟中的一座石雕。
肩头那只赤红色的鸟儿安静地伫立着,周身散发的微弱光晕在夕阳下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它黑曜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却又时不时地用喙轻轻梳理锖兔湿冷的头发,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初步觉醒又强行维持的“通透世界”视角早已褪去,带来的剧烈头痛和精神透支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但他强行用意志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他不能倒下。
父母的仇还未报。
而且……他不能让父母的遗体就这样暴露在荒野之下,任由野兽或……其他东西亵渎。
“必须……让父亲和母亲……入土为安。”
沙哑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与其说是对肩头的鸟儿说,不如说是对自己下达的命令。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泥土、以及淡淡的血腥和火烧后的焦糊气味——那是之前鸣鸿刀现世时带来的炽热的能量喷薄而出导致的。
他开始行动。
动作有些僵硬,有些踉跄,但异常坚定。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父母的遗体从废墟中彻底清理出来,并排放在一起。
他用自己的湿衣服,尽可能轻柔地擦去他们脸上的污渍和雨水,试图合上他们未能瞑目的双眼。
在它幼小的手掌之下,父亲和母亲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仿佛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父母的面容似乎也稍稍安详了一些,尽管那惨白的脸色和腹部的空洞依旧触目惊心。
他找到父亲那半截断裂的柴刀,用它作为工具,在屋旁一棵高大的、父亲生前最常在其下乘凉的松树下,开始挖掘。
泥土因为暴雨而变得松软泥泞,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依旧是一项艰巨到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他的手掌很快就被粗糙的刀柄和坚硬的石块磨破,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每挖一下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机械地、固执地挖掘着。
赤红的小鸟从他肩头飞下,落在旁边的石头上,静静地看着他。
它偶尔会发出一声极轻的鸣叫,似乎在为他鼓劲,又似乎带着一丝哀伤。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夜幕开始降临。
锖兔终于挖出了两个勉强可以容纳遗体的小小墓穴。
他已经精疲力尽,几乎直不起腰。
他没有棺材,只能用家里找到的、还算完整的几块布,仔细地将父母的遗体分别包裹起来,如同包裹最珍贵的宝物,然后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将他们放入冰冷的土坑中。
每填一抔土,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下。
泥土掩盖了母亲温柔的容颜,掩盖了父亲宽厚的肩膀,也彻底掩盖了他过去六年所有的温暖和幸福。
当两个小小的坟茔最终隆起时,锖兔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坟前。
他没有再哭,眼泪已经在暴雨中流干了。
他只是默默地跪着,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肩膀微微颤抖着。
夜空中,星星逐渐显现,冰冷地闪烁着,俯视着人间惨剧。
良久后,锖兔终于抬起了头。
他找到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块,用那半截柴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上面刻下了“真弘与葵之墓”,然后重重地插在坟前。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疲惫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肩头的赤红小鸟忽然发出了急促而轻微的警告性鸣叫,翅膀微微扇动,指向山林深处的黑暗。
锖兔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从悲伤中惊醒。
恶鬼!
夜晚是鬼活动的时间!
那只鬼……会不会去而复返?!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
他现在状态极差,根本无力对抗任何危险。
留在这里,无异于等死!
他必须立刻离开!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小的土堆,将父母的容颜死死刻印在灵魂深处,然后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夜幕笼罩的山林。
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去村子方向——他害怕会给别人带来灾祸。
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相对安全的地方,就是那个秘密基地。
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求生的本能,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穿行。
赤红小鸟飞在他前方不远处,它身上散发出的微弱光芒仿佛能穿透一定的黑暗,为他指引着方向,并提前警示着前方的障碍和危险。
它的存在,成为了锖兔在这片绝望黑夜中唯一的光点和依靠。
终于,他看到了那块熟悉的大石,看到了那个被灌木隐藏的洞口。
他拨开灌木,几乎是滚着钻了进去。
洞穴里干燥而安静,还残留着些许雪子熟悉的气息。
这熟悉的安全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伤痛。
他瘫倒在干草垫上,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白天的恐惧、悲伤、愤怒、以及透支力量的后果,此刻如同洪水般彻底将他淹没。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还是在狭窄的洞穴里低低回荡。
就在这时,角落的干草堆里传来一阵窸窣声。
一道白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是雪子。
它显然被锖兔这副模样吓到了。
它慢慢靠近,湿润的鼻尖轻轻嗅着锖兔身上混合着雨水、泥土、血腥和悲伤的气息。
它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担忧和困惑的光芒。
它记得锖兔离开时的不安,也感受到了外面那场暴雨和之后某种可怕能量的波动。
它一直焦躁地在洞穴里等待,直到现在才等到他回来,却是这般破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