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尴尬和一种被刻意怠慢的委屈感瞬间涌了上来,脸上火辣辣的。我甚至能想象到门内空无一人的寂静,和我爸妈此刻或许正从容地坐在张阿姨家(如果真有张阿姨家这事的话)喝茶聊天的场景。
我僵硬地转过身,甚至不敢看江予安的眼睛,声音干涩:“那个……我妈说他们临时去张阿姨家有点急事,忘了告诉我们了。我们……我们先等一等吧。”
我说完,自己都觉得这借口苍白得可笑。
等了一会儿,我们等来的不是我爸妈,而是又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我爸高声跟我说,“月月,时间不早了,家里吃饭来不及做了,我们去门口的‘老地方’吃。我和你妈在这儿等你们。”
约好的家宴,变成下馆子。而且,连家门都没让我们进。
江予安静静地听我说完现在要“转移阵地”的事情,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目光在我有些发红的耳朵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温和地点了点头:“好。饭店也好,省得叔叔阿姨忙碌。”
他的平静和理解反而让我更加难受。他越是这样不动声色,我越是能感觉到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背后的微妙信号,只是他选择了体面地不戳破。
“那这些……”我看着堆在他腿上的那些沉甸甸的、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它们此刻显得如此多余和讽刺。
“先放回车里吧。”他语气依旧平稳,操控着轮椅转向电梯,“带去饭店也不方便。”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心里堵得厉害。
我们再次下楼。我帮他按着电梯,看着他腿上那堆碍事又彰显着诚意的礼盒,鼻子又开始发酸。他一路沉默,只是小心地护着那些盒子,不让它们滑落。
来到车边,他先稳妥地将礼盒一个个从腿上拿起,递给我,我接过,再小心地放回后座。每一个动作他都做得认真而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或不耐烦。
放好礼物,关上车门。他看向我,甚至还对我微微笑了一下:“走吧,别让叔叔阿姨等久了。”
“老地方”饭店就在小区大门外斜对面,是一家我们家吃了很多年的家常菜馆,走路过去也就五六分钟。
这段路,我却觉得格外漫长。
傍晚时分,小区里遛弯、下班回来的人不少。刚走出没多远,就碰到了住我家楼上的孙奶奶和她儿子。
“哟,月月回来了!”孙奶奶嗓门洪亮,笑眯眯地看着我,目光很快就落在我身边的江予安身上,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好奇,“这是……你老公吧?婚礼上见过的!小伙子真精神!”
她儿子也笑着对我们点头致意。
我的脸颊有些发热,硬着头皮应道:“孙奶奶好,叔叔好。嗯,我们回来看看我爸妈。”
江予安微微颔首,语气谦和得体:“你们好。”
“好好好!真般配!回娘家好,多回来看看!”孙奶奶笑呵呵地说着,又打量了江予安几眼,才和她儿子走远了。
我松了口气,但手心还在冒汗。这种熟人带着善意的关注,也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快到小区门口时,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情况出现了。
我两个初中女同学正有说有笑地往里走,迎面就撞上了我们。
“林月?”其中一个叫李莉的惊讶地喊了我一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就聚焦在了江予安和他的轮椅上,眼神里的惊讶、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毫不掩饰。
另一个叫张倩的也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下意识地碰了碰李莉的胳膊。
我知道她们。她们和爸妈住一个小区,和我家也算认识。我和顾远从谈恋爱到准备结婚,她们多少都知道。而我那场突如其来的、新郎换人的婚礼,恐怕更是她们圈子里热议过的话题。
“好久不见。”我挤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是啊好久不见!”李莉嘴上应着,眼睛却几乎没从我脸上移开,一直往江予安那边瞟,“这位是……?”
她的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一种故意的、试探性的不怀好意。或许是我太敏感了,但我就是觉得,她那眼神像是在说:“这就是那个接盘的残废?”
我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手指悄悄攥紧。
就在这时,江予安操控轮椅微微上前半步,恰好挡在了我和她们之间一点点,他抬起头,面容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主动开口,声音清朗从容:“你们好,我是月月的先生,江予安。”
他没有说“丈夫”,也没有说“老公”,而是用了更正式一点的“先生”,语气不卑不亢,自然得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自我介绍。
李莉和张倩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坦然直接,两人都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僵。
“啊……你,你好。”李莉率先反应过来,笑容有点勉强,“常听林月爸妈提起你……那个,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啊!”她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会更尴尬,拉着张倩匆匆走了。
走远了,我似乎还能听到她们压抑的、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站在原地,气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闷又痛。
比被我爸妈放鸽子更让人难受的,是这种来自外界赤裸裸的审视和隐含的轻视,而且是当着他的面。
“走了。”江予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段令人不快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我低下头,看着他。他正抬头看着我,眼神深邃而温和,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别在意。
“对不起……”我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为什么总要让他面对这些?
“傻话。”他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指尖,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话,不要往心里去。不要让她们影响我们待会儿吃饭的心情。”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风雨都轻描淡写地拂去,把所有的难堪都自己消化,然后反过来安慰我。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涌上来的泪意逼回去,重重点头:“嗯!”
饭店就在前面了。我深吸一口气,挽起他的手臂,和他一起,向着那场未知的、或许并不轻松的“家宴”走去。无论里面是什么在等着我们,至少,此刻我们是并肩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