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他,连人带“货”进了家门,熟悉的温馨气息扑面而来。我把挂在轮椅后面和放在他腿上的东西一一取下,开始分门别类往厨房和冰箱里收拾。
“你先去沙发上歇会儿,或者回房间躺一下,”我一边把新鲜的蔬菜放进水池,一边扭头对江予安说,“坐了那么久车肯定累了。我收拾完就做饭,很快就好。”
他却操控着轮椅,方向并不是客厅或者卧室,而是卫生间。
“我先去趟卫生间。”他说。
我的动作顿住了。
在医院这些天,他一直插着导尿管,解决小便的问题根本不需要专门去卫生间,只有偶尔需要大号时,才会由护工帮忙转移到病房里的坐便器上。
我虽然也照顾他,但这种极其私密的事情,始终有专业的护工在场主导。
而现在,导尿管已经拔除,护工也不在身边。家里……家里的卫生间,他一个人能行吗?那种下意识的担忧又冒了出来,眼神里可能也泄露了一丝紧张。
江予安停了下来,转回轮椅面对我。他捕捉到了我那一闪而过的疑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很自然地笑了笑,语气平和地解释:“别担心。我家里的卫生间是专门改造过的,我用起来很方便。”
他甚至朝我招招手:“来,我带你看一下,你就明白了。”
我擦擦手,跟着他来到主卧的卫生间门口。他推开门,里面的景象确实和我认知中的卫生间很不一样。
最显眼的是马桶,样式是熟悉的,但它的两侧和后方墙壁上,都安装了牢固的不锈钢扶手。镜柜的位置明显偏低,镜子下方的洗漱台是悬空设计的,下方留有充足的空间,正好能让他的轮椅直接靠近,膝盖可以轻松放入台下。水龙头也是感应的,开关起来不费劲。
他滑动轮椅进去,转身向我演示:“你看,这样靠近洗漱台,洗脸刷牙都很方便。”然后又指了指马桶区域,“这里有扶手,转移和起身都能借力。”
接着,他又指向旁边的淋浴区。那里更是“机关重重”:墙面四周安装了不同高度和角度的扶手,地上铺着防滑垫,还有一个看起来非常结实的、带靠背的洗澡椅固定在花洒下方。
“洗澡的时候坐在这里,很稳,周围都有抓握的地方,很安全。”他语气轻松,像是在介绍一件得意的作品,“你看吧,这里对我来说,就像你们用普通的厕所一样方便。所以呀,”他看向我,眼神温和而肯定,“你就把心完全放肚子里吧!”
亲眼看到这些周到而专业的设计,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回实处。原来他不是在硬撑,而是真的有独立处理这些事的能力和环境。
“嗯,看到了。”我点点头,心里有些酸涩,又为他感到庆幸,“那你……需要帮忙就叫我。”
“好。”他应了一声。
我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替他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我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他的主卧。房间宽敞整洁,色调是沉稳的灰蓝色,一张宽敞的大床,两侧是线条简洁的床头柜,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衣柜,一切都是正常卧室该有的样子,只是家具的高度和床的高度似乎都经过特意考量,略低于常规。
然而,我的视线很快就被床尾一侧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框架吸引住了。它像某种简洁的健身器械,有着坚固的支架和可调节的横栏。
我认得这东西。在医院复健科走廊的尽头,我见过类似的——站立架。是帮助无法自主站立的人,通过固定和支撑,被动保持站立姿态的康复器械。我知道它对于防止肌肉萎缩、改善循环和骨骼健康很重要。
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一个“家”里,在卧室这样一个私密、放松的空间,看到这种明显带着医疗和康复痕迹的东西。
它就那样安静地立在角落里,像是房间里一个沉默而坚定的卫士,提醒着主人每日不可或缺的功课。
目光移动,我这才更清晰地注意到,不仅卫生间,主卧的墙壁上,也在适当的高度安装着一圈简洁却牢固的扶手,从床边延伸至衣柜,再通往卫生间的方向,如同一条隐秘的轨道,为他提供着移动的借力和安全保障。这景象,恍惚间让我仿佛又站在了医院那充斥着消毒水气息的走廊。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靠近阳台的窗帘阴影里,那里静静倚靠着一副黑色的腋拐,表面有些细微的使用磨损痕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曾经或仍在付出的努力。
这个房间,看似寻常,却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这三年来为适应生活、为重新夺回对身体的掌控权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和做出的细致改变。
它们如此自然地融入日常,以至于不特意去寻找几乎会忽略,可一旦看见,那份量便沉甸甸地压上心头。
一种混合着震撼、心疼和难以言喻的敬佩的情绪在心口弥漫开。
我似乎,透过这些冰冷的器械和设施,又靠近了那个坚韧的他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