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大哥闵政东、小弟闵政北、小妹闵小玲都挤在门口，伸着头往外看，脸上全是惊魂未定。闵政东的脸色尤其难看，铁青中透着一丝苍白，看向闵政南的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搅黄了终身大事的、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怨恨！
“老二！你……你疯魔了？！”王桂芬终于缓过一口气，猛地从板凳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手指颤抖地指着闵政南，“那是啥？那是啥怪物？！这么大的野猪，你从哪招来的？！你……你把刘家妹子吓成那样！你知不知道你干了啥？！你哥的亲事！你哥的亲事全让你给毁了！！你真不是人啊，你个白眼狼，老天爷这是造孽啊，竟然让妖怪进了家门”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控诉，仿佛闵政南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闵忠厚也猛地站起身，丢掉烟袋，黑着脸，声音低沉压抑着火山般的怒意：“小南！你给老子说清楚！那……那野猪是咋回事？！你咋能骑它？你知不知道那是要吃人的东西？！还有那刘寡妇！那是你妈好不容易给你寻摸的出路！你……你咋能……”
“出路？”闵政南站在院子中央，冷冷地打断了父亲的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王桂芬的哭嚎和闵忠厚的质问，带着一种冰碴子般的冷意和毫不掩饰的嘲讽，“把我卖给一个带俩儿子的寡妇，当牛做马伺候她们娘仨一辈子，最后像条老狗一样被扫地出门，冻死饿死在桥洞子里——这就是你们给我寻摸的‘出路’？”
“轰——！”
如同平地惊雷！
闵政南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院子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王桂芬的哭嚎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瞬间由煞白转为惊恐的惨白，眼神慌乱地躲闪着。闵忠厚身体猛地一晃，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那句“冻死饿死在桥洞子里”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让他又惊又怒又莫名地心虚。
闵政东更是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瞪着闵政南，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沉默寡言的二弟。桥洞？冻死？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王桂芬尖声反驳，色厉内荏，“什么冻死饿死！谁……谁要卖你了？那是给你找个吃饭的地儿！那刘寡妇说了，只要你肯干，她……”
“她什么？”闵政南猛地踏前一步，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子，直刺王桂芬，“她说了能倒贴点钱，帮衬着把大哥那‘三转一响一百块’的彩礼凑齐了，是不是？为了大哥能娶上媳妇，为了闵家能传下香火，我这个当弟弟的，就该心甘情愿去给人家当牲口使唤，当两个半大小子的垫脚石，是不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两世的怨毒和悲愤，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院子的土墙上！
“你……你……”王桂芬被闵政南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话语逼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又坐回了小板凳上，浑身发抖，指着闵政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惶。
“够了！”闵忠厚猛地一声暴喝，试图用父亲的威严压住局面，他脸色铁青，指着闵政南，“小南！你魔怔了！怎么跟你妈说话呢！那刘家……那刘家的事，是……是家里没办法的办法！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大哥！你当弟弟的，为家里分忧解难，天经地义！你看看你，招来那山里的怪物，吓跑了人家，还在这满嘴胡吣！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家？”闵政南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他环视着这个破败狭窄的院子，目光扫过父母惊怒的脸，扫过大哥怨恨的眼神，扫过弟妹茫然惊恐的表情，“这个把我当牲口一样算计着卖掉的家？”
他猛地指向脸色铁青的闵政东：“为了他？为了这个废物能娶上媳妇？闵家的香火？”
闵政东被他指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猛地从灶房门口冲出来，脸上强行挤出一种痛心疾首又带着兄长威严的表情，声音刻意放得沉重而“语重心长”：
“老二！你冷静点！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觉得委屈！可你想想，爹妈容易吗？咱家这光景，能给你大哥我说上这门亲事多不容易？那是咱老闵家天大的事！是咱家的脸面！是爹妈一辈子的盼头！你是我亲弟弟，血脉相连啊！你帮大哥这一把，渡过这个难关，大哥记你一辈子的好！以后大哥发达了，能亏待你吗？咱们兄弟齐心，把日子过好，不比什么都强？你现在弄这一出，把人家吓跑了，你让爹妈的脸往哪搁？你让大哥我这辈子怎么办？你就忍心看着大哥打一辈子光棍？看着爹妈抬不起头？看着咱家散了？！”
闵政东的声音带着煽情，带着“为你好”的绑架，试图用亲情、用家族责任、用未来的空头许诺，把闵政南重新拉回那个“懂事”、“牺牲”的位置。
可惜，现在的闵政南，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他看着大哥那张故作沉痛、眼底却藏着算计和怨毒的脸，听着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pUA话术，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戾气在胸中翻腾！
他非但没有被“感动”，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闵政东脸对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淬了寒冰的漠然和毫不掩饰的讥诮。
“散？去你麻痹的，这个家就应该散，血脉相连？兄弟齐心？”闵政南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扎得闵政东脸上的“沉痛”面具寸寸碎裂，“大哥，你这张嘴真是欠抽，说完不由分说一个响亮的耳挂雷子从闵政东脸上响起。
“轰——！”
又是一记无形的重锤！
闵政东捂着脸，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惨白和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掀了老底的惊骇！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你……你特么的敢打我！你疯了！你瞎说什么，爸，我弟弟他疯了，赶紧把他送走当上门女婿去……”
王桂芬和闵忠厚更是如遭雷击，闵政南突然动手，还有“家散等等”像最恶毒的诅咒，让他们浑身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够了！”闵忠厚再次发出嘶哑的咆哮，试图用更大的声音掩盖心底那疯狂滋长的恐惧和心虚，“闵政南！你给老子住手！再敢动手或者胡说八道，老子……老子打断你的腿！”
“打断我的腿？”闵政南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直射闵忠厚！那眼神里不再有丝毫对父亲的敬畏，只有一种彻底决裂后的冰冷和审视，“你敢么，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我身后这头野猪就会拱飞你们，你们敢动么，来啊，窝囊废的爹，废物的大哥，这个家尽快分家吧，不然的话我就让野猪给这个家拱塌”
他不再看父母那惊怒交加、又隐隐透着恐惧的脸，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扫过这个承载了他前世血泪和今生滔天恨意的“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院子里：
“都听清楚了！”
“这老黄牛，谁他妈爱当谁当去！”
“我的命，我自己负责！”
“我的媳妇——”
他微微停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闵政东那张惨白的脸，扫过王桂芬惊恐的眼睛，扫过闵忠厚佝偻颤抖的身体，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铁砸落地面：
“我做主！”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院子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王桂芬瘫坐在板凳上，眼神涣散，像是被抽走了魂魄。闵忠厚佝偻着背，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身体在微微颤抖。闵政东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怨毒地盯着闵政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副“好大哥”的伪装被彻底撕得粉碎。
灶房门口，小弟闵政北和小妹闵小玲吓得紧紧抱在一起，大气不敢出。
闵政南冷冷地收回目光，仿佛随着这石破天惊的宣言，吐出了一大半。他不再理会院子里那些或惊、或怒、或惧、或怨的目光，转身就朝自己那间狭窄昏暗的小屋走去。
“你……你给我站住！”王桂芬像是终于回过神，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反了！反了天了！你个不孝的东西！你毁了老大的亲事，你……你还想翻天不成？！你给我滚回来！说清楚！那野猪到底咋回事……”
闵政南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翻天？”他背对着众人，声音冰冷地飘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如果这个家，容不下一个想自己站着活的人，那就应该毁了……”
他推开自己小屋那扇破旧的木门，脚步在门口顿住。
然后，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冰封的荒原。
“现在就分家。”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重重砸下！
“轰隆！”
仿佛一道真正的惊雷劈在了闵家小小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