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玲一直和马燕保持着书信联系,从信里也知道了不少事。
比如她爸马魁前些日子跟车时,在旅客都下完后,隐约听见座位底下传来哭声,结果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按照规定,本来要送去福利院,但她爸妈见那孩子实在可怜又乖巧,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有人过来找孩子,俩人商量了几天,决定将孩子收养在家里,还给孩子取名叫马健。
马燕在信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写道:“玉玲姐,你说我这算不算是突然多了个弟弟?家里一下子热闹了不少,你是没看到,我爸那张平时挺严肃的脸,现在一抱起那孩子,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信里还说起,汪新前段时间执行任务时出了纰漏,挨了处分,被调离了乘警岗位,具体缘由马燕没说太细,只是语气间透着些惋惜。
而从马燕的书信内容来看,因为顺利考上了大学,父母感情和睦,家庭温暖,整个人也越来越自信大方。
她在信里笑嘻嘻地写道,“玉玲姐,悄悄告诉你,我在学校里还挺受欢迎呢!有好几个男同学都明里暗里地想跟我处对象。” 接着笔锋一转,语气轻快又嫌弃:“可我对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瞅着就闹心。还有位仁兄,年纪都快赶上我叔了,也好意思来献殷勤,真是臭不要脸!我眼下啊,就想着安心读书,将来毕业了能找份体面的工作,别的暂时先不考虑!”
她还分享了桩喜事:蔡小年结婚了。“这小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不声不响就找了个特别漂亮的媳妇。
那姑娘皮肤白净,一双大眼睛会说话,性子还特别温柔。
结婚那天,咱们家属院就跟过年似的,鞭炮震天响,地上的红纸屑铺了厚厚一层。蔡叔蔡婶脸上笑开了花,准备的喜糖差点都不够发!”
今天这封,笔迹稍稍收敛,透出少女的羞涩:“玉玲姐,我跟你说个秘密……我好像,对汪新有那么点好感。就是摸不准他那个榆木疙瘩心里是怎么想的?
算了,要是他不喜欢我,我....我就再等等。反正他现在在红阳,想见一面也不容易。”
笔迹在这里顿了顿,墨迹微深,仿佛能看见写信人当时微红的脸颊:“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不矜持了呀?……哎呀,不管了,反正我就是这样!你不准笑话我,你得夸我勇敢才行!”
姚玉玲看到这儿,忍不住乐了——这发展,可是和原来的剧情不太一样了。
也不知道这一回,汪新还能不能顺利抱得美人归。
但转念一想,以马燕那股子认死理的劲儿,恐怕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会和汪新走到一起。
她笑着摇摇头,又拆开了姚母的信。
信纸上是姚母那熟悉的歪歪扭扭、却透着用心的字迹:
“玉玲,北边天冷得早,毛裤一定要记得穿,不然老了有你遭罪的。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妈这个月评上了先进,车间奖励了五十块,连同生活费一并给你寄去。你现在正用脑子,千万不能亏了嘴,想吃什么就买,别舍不得花钱。” 字里行间,全是生怕女儿受委屈的惦记。
姚玉玲心里暖烘烘的,又有点哭笑不得——明明在信里说了好多遍,自己靠翻译文章挣了钱,足够花销,可母亲总当她是在报喜不报忧,这份沉甸甸的爱,让她既窝心又无奈。
信的末尾,语气带着担忧:“现在外头治安越来越不太平了,路上回来要折腾好几天,又待不了多久,妈都听说好几起人贩子拐卖妇女儿童的案子,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要不,你今年就别赶着回来了,在学校一样过年,安全最要紧。
等天气暖和了,妈去首都看你,也见识见识大城市的风光!”
现在的治安的确不好,路上的二流子也越来越多了,上个月同宿舍的林晓群回学校被几个人尾随,差点出事,现在天一黑大家都会赶紧回来,欸…严打还要三年后呢。
看完信,她铺开信纸,拿起钢笔也开始回信,信里写着这段时间她的近况,还有学校发生的一些趣事,外面的见闻,又随着包裹分别给两人寄了些京市的特产。
从邮局出来,已经是傍晚,路过巷口时,一只橘色的野猫从墙头跳下,冲她“喵喵”叫着,尾巴竖得老高。
姚玉玲停下脚步,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馒头,掰碎了轻轻扔过去。
那猫儿机警得很,先是后退两步,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
见姚玉玲站在原地不动,它才试探着凑上前,鼻子嗅了又嗅。
大约是饿极了,它终于忍不住埋头吃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看着小猫狼吞虎咽的模样,姚玉玲眼角弯起,等它吃饱,迅速地跑走了,没良心的小家伙!
不过,她心情还不错,路上忍不住轻轻哼起了《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调子。
这两天任川跟学校请假了,说家里有事,也不知道忙完了没?
往常总有他在身边插科打诨,说说笑笑,现在陡然剩下自己一个人去食堂、去图书馆,现在她就一个人,别说,冷不丁的还真有些不习惯。
午后,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照进来,将整个教室都映得暖洋洋的。一位同学探进头来:“姚玉玲,校门口有人找。”
“好,谢谢,我马上就去。”
走到校门口,只见一位衣着得体、气质雍容的中年女士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进出的人群。
看到姚玉玲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表明身份后,她提议:“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说话?这儿人来人往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看呢?”
“行。”
两人直接去了北大红楼,这里开了一家红楼茶社,里面有各种京味小吃,之前她和任川来过两次。
这会儿正是下午,茶楼人也不算很多。
刚坐下,她就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
姚玉玲听完,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问了句:“任川知道您今天来找我吗?”
“这是我们之间该谈的事,没必要让他知道,从小到大,他都很听我的话。”童慧敏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中,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那孩子性子直,认准了什么就一头扎进去。要不是我和学校的几位领导还有些老交情,恐怕到现在还被他蒙在鼓里——他为了你,竟然瞒着家里,放弃了这次宝贵的公派留学名额。
你应该清楚,这个机会对他未来的发展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他确实没有跟我提过。” 姚玉玲的声音依旧平静,心里却明白今天恐怕是来者不善。
“现在你知道了,你有什么想法?”童慧敏的目光落在姚玉玲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实际价值。
姚玉玲抬起眼,直接迎上那道锐利的目光,“阿姨,您今天来找我,心里想必已经有了一套希望我遵从的章程。我的想法如何,还重要吗? 您不如直接告诉我,您希望我怎么做?”
如果面前的只是一个与她没什么关系的普通人,或者是她的晚辈,童慧敏心里都会忍不住暗暗叫好。
可惜了......
童慧敏也不绕弯子:“作为母亲,我自然希望任川能以前途为重。他从小优秀,每一步都走得稳妥,我不希望他在这个关键阶段,因为任何外界干扰而偏离轨道。”她稍作停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话语却精准地指向核心,“我听说你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你母亲独自把你带大,培养你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应该很不容易。你是东北人吧?能走到今天,你确实很努力,也很有手段。”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略微重了些。
姚玉玲眉头皱了皱,
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没有弧度的笑:“阿姨,您不如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您认为我用了什么‘手段’,绊住了您那位‘优秀’的儿子?”
童女士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反问,眼神倏然一冷,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雍容姿态。
她微微前倾身子,语调不变,却字字千钧: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婚姻大事,终究讲究门当户对。我们任家对儿媳的期望,不仅仅是个人小聪明和所谓的‘优秀’。两个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差异巨大的人强行结合,激情过后只会剩下一地鸡毛。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何必急于一时,用自己的前程去赌一个看似浪漫的幻觉?”
“门当户对……”姚玉玲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呵!这什么狗血桥段,也能叫她碰上,果然人只要活的够久,就什么都能遇见。
所以您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我配不上您儿子?
不,是你和任川,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行,你的来意我知道了。”姚玉玲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直视对方,“既然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把态度摆在这里——我姚玉玲的人生价值,不需要通过嫁入什么样的家庭来证明。
我和任川之间本来就没掺杂这些,这份感情该何去何从,我会自行决断。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童女士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比我想象的更沉得住气。也好,和聪明人说话省力气。我希望你主动离开他,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她身体靠回椅背,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姚玉玲,给出最终通牒:
“你这么聪明的,我相信你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彼此都好——既是为了任川以后的前程,也是为了你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前途。你也不想毁了这一切,你说,对吗?离开他,对你,对他,都是最负责任的选择。”
......
走出茶楼,想起任母最后那句:我希望今天的谈话仅限于你我二人,毕竟有些事传开了,对谁都不好。今天这事也是我唐突了,如果你以后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呵,还真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姚玉玲已经做好了决定。
任川再好,也架不住他有一个这样的妈,都给她起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