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京城，沿着官道向北而行。越往北，景象便越发荒凉。
初时还只是田地略显干涸，行至第三日，道旁已可见零星倒毙的牲畜骸骨，以及面黄肌瘦、拖家带口沿着官道蹒跚南下的流民。
惊云驾着车，看着路边一个抱着婴儿、眼神空洞的妇人，那婴儿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微微张着嘴。
她忍不住勒缓了缰绳，下意识地去摸随身带的干粮袋。
“默青。”车内，柳晴晚清冷的声音传出。
默青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微微掀开的车帘。
柳晴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窗外那望不到头的流民队伍，声音低沉：
“杯水车薪，救不过来。一旦露了行囊，我们立时便会成为饿殍眼中的肥羊，寸步难行。”
玄鸦骑在马上，靠近车窗，低声道：“小姐，人数比预想的还多。看方向，都是从北河城一带逃出来的。”
柳晴晚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那些绝望的目光，怀中猫儿不安地动了动。
她轻轻抚摸着猫儿的脊背，眼神冷冽。
萧衡说的没错，北河城的灾情远比奏报中严重，这还只是通往京城的官道，那些偏远的乡村，不知已是何等炼狱景象。
“加速，尽快赶到北河城。”她吩咐道。在这里散发善心毫无意义，根源不解决，施舍再多粮食也填不满这无底洞。”
宁王……陈家……那些被贪墨的工料，被挪用的款项，与这遍野饿殍脱不了干系！
柳晴晚嘱咐惊云偷偷将那些吃食放到那妇人随身的包裹里。
玄鸦最先察觉到异样。他不动声色地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
“小姐，后面有几条尾巴跟了有一阵了，是流民里的青壮，脚程不慢。”
柳晴晚闻言，并未掀帘，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惊云也绷紧了神经，握紧了缰绳，随时准备催马狂奔。
然而，跟踪者比他们预想的更有耐心，也更熟悉地形。
在行至一处两侧土坡夹道的狭窄路段时，前方竟被几块看似随意滚落的大石挡住了去路。
马车被迫减速。
就在这一瞬间，两侧土坡后呼啦啦涌出二十几个手持木棍、锄头的汉子。
他们虽面有菜色，但眼神凶狠，显然不是普通的流民，更像是落草为寇的饥民，专挑过往行人下手。
“留下车马粮食，放你们过去！”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哑着嗓子吼道，目光贪婪地钉在拉车的骏马上。
惊云和玄鸦立刻拔出兵器，护在马车前。气氛剑拔弩张。
“且慢。”柳晴晚。
她并未下车，只是微微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扫过那群饥民，“诸位求财，无非是为了一口吃食。我可以给你们一些，但车马，给不了。”
“若动起手来，刀剑无眼，诸位就算能胜，也必添伤亡。这荒年，受了伤，无异于等死。”
在她说话的同时，侧后方山坡的灌木丛中，有极其细微的反光一闪而过。
她心中了然，萧衡派来的人果然一直暗中跟着。
若是这些饥民真敢暴起伤人，恐怕他们的刀还没碰到马车，自己就先成了尸体。
饥民看出这些人功夫不凡，尤其是车内那个女人说话，阴森森的。
抢了几袋食物便让他们走了。
北河城的城墙在望时，已是薄暮冥冥。
城门处盘查甚严，守城兵卒面带饥色，对进城之人携带的行李包裹检查得格外仔细。
柳晴晚并未亮出钦天监的令牌，而是让惊云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沈家商号管事的路引和一份不起眼的礼单。
借舅父伪造的商铺，行事也方便了许多。
借口是替东家前来探望故旧，顺便看看有无生意可做。
她自己也换了身半新不旧的葱绿绫裙，帷帽遮面，抱着猫儿，扮作寻常商户女眷的模样。
守城兵卒掂了掂惊云暗中塞过去的一小串铜钱，又瞥了眼马车里确实没什么扎眼的大宗货物，这才不耐烦地挥挥手放行。
马车驶入城内，一股混杂着尘土、饥馑与隐隐不安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开着的也是门可罗雀。偶有行人匆匆走过，多是面带菜色，眼神警惕。
乞儿比京城外官道上的流民更加瘦骨嶙峋，伸出的手如同枯枝。
他们没有前往官驿，也没有去任何与陈家或漕运衙门相关的显眼地方。
玄鸦提前探好了路，马车最终停在城南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深处，一家名为“云来”的小客栈前。
这客栈门脸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胜在干净，且来往人员简单。
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柳晴晚抱着猫儿步入其中一间。
房间陈设简单，但窗户正对着一片小小的后院，视野开阔，便于观察，也利于紧急时撤离。
“惊云，你去城中最大的药铺，按这个方子抓几副治疗水土不服的安神药。”柳晴晚写下了一张寻常的方子，“顺便听听市井闲聊，尤其是关于陈家和漕运衙门的。”
“玄鸦，你熟悉城中布局，去探探陈家祖坟和裕陵周边的大致情况，留意有无异常巡逻或暗哨。再去漕运衙门附近转转，不必靠近，只看往来人员。”
“是。”两人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柳晴晚放下猫儿，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看着外面渐沉的暮色和零星亮起的灯火。
她并不急于去找何氏，也不急着联系陈家。在这陌生的险地，必须先摸清情况，知道水有多深，暗流涌向何方。
柳晴晚换上男装，溜出客栈后门。刚拐进一条后巷，就看见个绸缎少爷带着小厮在调戏民女。
“小娘子，跟了我陈三爷……爷保证你吃香喝辣。”
柳晴晚眯起眼，快步上前将吓得发抖的姑娘护在身后。
“光天化日调戏民女，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那锦衣公子醉眼朦胧地打量她，嗤笑道：“王法？在这北河城，我陈家就是王法！我爹是陈功曹，识相的就滚开！”
完了完了，柳晴晚不会武功，他们人多势众自己还真打不过。
柳晴晚摸到腰间的暗器，随时准备杀了他们。
那几人醉醺醺的，脚步都站不稳，柳晴晚走到为首的那人面前，朝着他的胯下一踹。
“嗷——”陈公子发出凄厉惨叫，整个人蜷缩在地。
柳晴晚拉起吓呆的姑娘：“跑！”
两个小厮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去扶：“少爷！”
柳晴晚拉起姑娘就跑：“走！”
两人飞快钻进错综复杂的小巷，身后传来陈公子撕心裂肺的咆哮：“给我抓住他们！我要把那小子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