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张夏的眉头瞬间拧紧。
“我也是被魔神标记的祭品，就是那个埃雷格亚。”黎非的声音异常平静。她抬手，轻轻撩起耳后柔顺的长发，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在靠近发际线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与顾悦灵手腕上相似的暗红色印记。
“这就是我一直能被安朵斯窥探内心的原因吧，”黎非看向张夏，眼神复杂，“那天杨安安对我说，我和她俩一样……全都是它们觊觎的祭品，我才慢慢想明白的。张夏，你肯定早就猜到了。”
张夏沉默了几秒，缓缓点头：“的确。你身上这个标记叫做净噬之环，与安朵斯的审判之骸属于同样的符文体系：亵渎之印，这也是你能成为它们目标的原因。”他的语气沉重，“但我刚才也说了，就算标记还在，能进去，也是极其危险的！那种空间排斥的痛苦……”
他猛地撕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袖口，露出一小截皮肤，上面布满了仿佛被高温灼烧的痕迹，触目惊心，“这还只是一条胳膊短暂侵入的代价，你可是要整个人进去。”
“让我去吧。”黎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避开张夏手上狰狞的伤口，目光转向镜中那越来越微弱的白光。“这两件事，不管是间接还是直接，都和我有关，甚至可以说都是因为我造成的。况且……”
她的眼神变得温柔而遥远，“我这条命，本就是叶姿给我的。她替我承受了埃雷格亚的反噬……她牺牲的意义，不就是希望我能把这份守护传承下去吗？现在，轮到我去帮助另一个同样被深渊吞噬的灵魂了。”
杰西卡和顾悦灵还想再说什么，黎非只是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如磐石。
张夏紧盯着她，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担忧、挣扎、最后化为一丝无奈的理解。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吧。”
他不再劝阻，而是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罐，里面装着一种散发着金属光泽、质地粘稠的灰银色液体。
“杰西卡，常晴，帮忙。”张夏低声道。
杰西卡和常晴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特制的涂料涂抹在黎非暴露的皮肤上，手臂、脖颈、脸颊……冰冷的触感让黎非微微瑟缩。
“我让你打印的东西带了吗？”张夏走到黎非身后，往手上倒了一些涂料。
黎非扬了扬手中一直紧握的文件夹。
张夏一边帮她涂抹后背，一边低声快速说道：“水银中毒最主要的威胁是汞蒸气吸入，皮肤接触短期问题不大。所以尽量保持平稳呼吸，减少深呼吸，缩短在里面停留的时间。刚才我说会像我这样灼伤……是骗你的，那是强行侵入空间屏障的下场。但空间本身的压力，还是会非常痛苦。”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起码不会毁容了。”
黑暗中，黎非能感觉到他涂抹时指尖的微颤。她忽然转过头，清澈的眼眸在微弱光线下紧紧锁住张夏的眼睛，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你是在关心我吗？”
张夏的动作猛地一僵，涂抹的手指停在黎非的肩胛骨上。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窘迫，喉结滚动了一下，竟一时语塞。
黎非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失措，眼底笑意更深，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忧郁取代。
“张夏，”她轻声问，“我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多年，一直没有勇气问。今天，我想学一次叶姿……勇敢一次。为什么你当年突然疏远我？”
“我……”张夏的声音艰涩无比，杰西卡在一旁屏住呼吸，在黑暗中依稀看到张夏的耳根似乎都泛起了红晕，“叶姿她……最后给我发过一条消息，她说，让我不要追你……她说……她会嫉妒。”
黎非愣住了。几秒后，一声短促的、带着苦涩和解脱的笑声从她唇边溢出。
“傻子……”她看着张夏，眼神里充满了怜惜、无奈，还有一丝迟来的了然，“叶姿怎么会是那么小气的人呢？你那么聪明，她不让的原因，你真的……一点都猜不到吗？”
“……是什么？”张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因为……”黎非的声音轻柔而悲伤，“我是被埃雷格亚标记过的人啊，她怕你……如果靠近我，会被迫卷入这件事，最终也会被侵蚀。她怕……到时候没有人能像她帮我那样……去帮你。”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张夏脑海中劈开，所有的困惑、多年的逃避、午夜梦回时叶姿坠楼前那复杂而决绝的眼神……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他猛地低下头，眼眶瞬间被汹涌的热意充满，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闭了闭眼，将那几乎夺眶而出的湿意逼回。
是啊，正如那晚他看到的那样，叶姿毫不犹豫地挡在黎非的面前。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选择燃烧自己，去保护她所爱的人。
涂料涂抹完毕，黎非身上仿佛覆盖了一层冰冷的银色薄膜，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她冲大家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走向那面碎镜。
当她的指尖深陷镜面的瞬间，一股恐怖的压力骤然降临！黎非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僵硬。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迈步，整个人如同陷入粘稠的沥青沼泽，艰难地、一寸寸地挤了进去。
镜中的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加破败、混乱。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风刃切割着空间，发出刺耳的尖啸。仅仅几步，黎非就感觉肺部像是被铁钳夹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巨大的空间压力让她几乎无法站稳，身体剧烈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碎。
“不行，空间在剧烈排斥她，我要把她弄出来！”张夏瞳孔一缩，立刻抓起涂料罐，毫不犹豫地开始往自己另一条完好的手臂上涂抹。
就在黎非眼前发黑，意识即将被剧痛和窒息吞噬的瞬间：
一只散发着柔和暖黄色光芒的手，不知从何处而来，稳稳地牵住了她的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从手腕涌入黎非的四肢百骸！那几乎要将她碾碎的空间压力，如同潮水般不可思议地退去了！虽然环境依旧恶劣，能量乱流仍在肆虐，但那股致命的排斥感和撕裂般的痛苦消失了！
黎非惊讶地抬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由暖黄色光芒构成的人形轮廓，那轮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温柔。她眼眶一热，低声呢喃：“……谢谢。”
镜外的张夏，看到镜中那团橘黄色光芒的瞬间，也是身体猛地一震，涂抹的动作硬生生停了下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在“暖光”的无声守护下，黎非终于得以靠近蜷缩在角落、气息微弱到极点的杨安安的残魂。那团白光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杨安安带着一丝冰冷戒备的意识传来：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才不是顾悦灵那个懦夫，没那么好骗。”
黎非没有试图辩解，她只是举起了手中的文件夹，清晰地翻开一页，开始朗读：
“宾夕法尼亚报，特刊头版：《商业帝国崩塌！罗斯家族勾结圣玛丽中学高层，系统性包庇校园暴力、掩盖死亡真相！》”
“根据关键举报人本杰明·威尔逊，（罗斯家族长期商业伙伴及核心洗钱渠道负责人）提供的海量铁证：包括加密转账记录、离岸账户流水、教育局高官秘密通话录音及内部邮件等，联邦调查局已正式立案，并对罗斯家族掌舵人约瑟夫·罗斯及其妻子发出逮捕令。”
“罗斯家族利用其控制的‘全球发展基金’对费城教育局及圣玛丽中学进行系统性贿赂渗透，安插代理人，长期包庇特权学生群体实施的恶性校园暴力行为，并蓄意掩盖真相，威胁、恐吓知情者及家属。涉案金额高达数亿美元！”
黎非顿了顿，提高音量：
截至发稿：罗斯家族名下多处海外豪宅、私人飞机及离岸账户已被冻结！谷歌、微软等科技巨头宣布终止与其教育科技公司合作！华尔街恐慌性抛售致其关联企业股价暴跌72%，濒临退市边缘！圣玛丽中学已被州政府勒令停课整顿，校董会解散，其百年声誉岌岌可危！罗斯家族成员公开活动遭抵制，其女莱拉·罗斯社交媒体账号被愤怒网友攻陷后注销，‘精英千金’人设彻底粉碎！”
“初步进展：司法部正加速推动资产罚没程序，并计划设立专项基金，用于未来对受害家庭进行赔偿。恳请与之相关的受害者，能够勇敢的站出来，你们的遭遇不再是无人知晓的秘密，而是撼动权贵、推动制度改革的导火索！”
杨安安的残魂剧烈地震颤起来，白光变得极其不稳定，传递出难以置信的剧烈波动。
“我知道这一切来得太迟，也才刚刚开始，”黎非的声音带着坚定，“但它终究还是来了，不是吗？揭露真相，追究责任……这一切，都是外面那个侦探张夏和他的朋友奥丽维娅促成的，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只需要最后救了顾悦灵，委托就算完成了，可是他却依然选择了帮你去讨回公道。”
“我想你也知道罗斯家族的势力到底有多可怕，虽然奥丽维娅有她姑妈在五角大楼的关系，但是能将此事以最高优先级曝光并推动了调查的结果。也能够说明，他们……和我们，都是因为同情你的遭遇，真心想帮助你的。我想告诉你的是……黑暗是存在的，它很强大，很残酷，这世界确实有太多混蛋……但，它毕竟不是全部！”
黎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拿出另一张打印纸：
“还有……这是一份警方立案的回执单，在那个叫做奥丽维娅的女孩子帮助下，费城警方已亲自联系了你的父母，并对你失踪案的开启立案侦查。她还正在积极争取将你的失踪，正式认定为与圣玛丽中学系统性暴力案直接相关的受害者身份。一旦认定成功，专项赔偿基金将优先用于抚慰你的父母。他们……终于不用再背负无端的猜测和痛苦了……也终于能知道，他们的女儿，不是失踪得不明不白，而是被一群混蛋害了，而且有人正在为她讨回公道。”
提到“父母”，杨安安残魂的白光猛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触动了内心最柔软也最痛的地方。
“还有这个……你一直惦记的，北城国际中学的霸凌案。”黎非抽出文件里的另一份档案，“我特意为你找来了当时的所有档案资料，主要涉事学生，已被校方依据《校园安全条例》及警方初步调查结果，正式开除了学籍。”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剩余两名参与程度较轻的学生，记大过处分，且学校管理层已做出书面承诺，将严格监管，完善反霸凌机制，确保类似恶性事件不再发生！这就是为什么……北城从你把安朵斯带来之后，却再也没有发生过恶性霸凌事件。我无法否认这个社会还有阴暗面，但我们……至少在这里，我们在努力让它变好！我们不是圣玛丽中学那群只手遮天的混蛋，这个世界……还有希望！还有人在努力修补它！”
“所以……”黎非的声音带着恳切和祈求，向前微微倾身，仿佛想要靠近那团光芒，“放了那两个孩子，好吗？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也还有机会，重新选择。”
杨安安残魂的白光不再剧烈颤抖，而是缓缓地、柔和地稳定下来。那份迟来的、沉甸甸的公正曙光，父母迟到的慰藉希望，以及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涓涓细流，冲刷着她心中积郁多年的黑暗和怨恨。
“我以为……只要我召唤安朵斯，让那些欺负我的人，一个个消失。我就能解脱……”杨安安的意识碎片断断续续地传来，充满了迷茫和深深的疲惫，“可是，为什么？杀了第一个人后，我对着镜子呕吐……却看到镜中的自己，在笑？那种感觉，很可怕……我好像，变成了我最恨的那种人……”
“因为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孩子呀，”黎非的声音温柔而笃定，带着深深的疼惜，“你只是被她们影响了，被痛苦蒙蔽了双眼。你以为暴力能带来复仇的快感，但是，自始至终，你都不会真正变成他们那样的怪物……我知道你名字的时候，是在悦灵的邮件里，那段时间她刚转学，孤独、迷茫，被人排挤。文字里充满了沮丧和低落……后来，当她兴奋地介绍到你的时候，仿佛每一个字都跳跃着光芒。她说你是她很好很好的朋友，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灰暗的日子。是你，解救了当时的她。”
“那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做？”杨安安的意识里，充满了困惑。
“悦灵，她是犯过错……”黎非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蕴含着愧疚，“但她只是……太单纯，太害怕了。她以为只要能满足那些霸凌者的要求，就能让你少受点伤害，她以为委曲求全就是保护……对不起，那都是我当年教给她的错误方法。是因为曾经的我太懦弱了，害怕冲突，害怕被排挤，以为逃避和顺从就能换来安宁。是我……害了她，也间接害了你。你要怪，就怪我吧……”
听到这里，镜子外的顾悦灵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碎裂的的镜面跟前，泪水汹涌而出，她双手抵着镜面，声音破碎而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对不起，安安。我真的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太蠢了。如果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发誓！我一定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陪你一起承受一切。就算被打死，我也不会再后退一步了……”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做了那么不可饶恕的事，害你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巨大的愧疚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不管你怎么想我，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安安，你永远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会永远记得你，记得我们一起的日子，记得你的好……”
镜中世界，那团柔和纯净的白光静静地流淌着，仿佛在无声地倾听着顾悦灵泣血的忏悔。片刻的寂静后，一个极其微弱声音，透过镜面传了出来：
“顾悦灵，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顾悦灵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好，不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团白色的光芒的变柔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解脱：
“帮我，照顾好我的父母……”
光芒微微闪烁，仿佛一个温柔的注视，也如同一次无声的颔首。随后，顾悦灵听见了五个字，那或许是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五个字：
“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