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的竹编作坊藏在竹林尽头,推开吱呀响的木门,满院都是新劈的竹篾香。
他端坐在那块青石板上,双腿自然下垂,双手则灵活地摆弄着手中的竹条。只见那竹条在他的指间翻飞起舞,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眨眼间,三根细篾就被他巧妙地编织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茶则。
这个茶则的边缘,被编织成了一种叫做“回纹”的图案,细密而紧凑,没有丝毫的缝隙,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然而,在这看似完美的编织中,却有一道细细的缝隙,宛如竹林中留出的那道风过的缝。
“这道细缝,叫做‘透气纹’。”
他微笑着解释道,“装茶叶的时候,它可以让茶叶透气,不会产生闷气,这样泡出来的茶味道才会更好。
就像竹林一样,如果没有留下风过的缝隙,竹子是无法生长的。”
这便是岳川团队“竹编四时记”的起点。
他们并没有制定复杂的规划,只是单纯地希望能够让老林的竹编技艺走进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于是,他们决定按照二十四节气来制作一系列“可实用的小物件”。
比如,在清明节时,他们会编织青团托,让人们在制作青团时更加方便;
端午节时,则会编织香囊架,为传统的香囊增添一份独特的韵味;
到了重阳节,又会编织晒菊篮,让人们可以更好地晾晒菊花。
每一个物件都蕴含着老林的巧思和技艺。
青团托的底部,被编织成了“水波纹”的图案,这样在蒸青团时,就不会出现粘篾的情况;香囊架的挂钩,则被编织成了“葫芦纹”,不仅挂着稳当,还十分讨喜。
“隔壁文创公司的‘速编竹器’刚上了架,”帮工的小宁举着手机,视频里机器把竹条压成统一的宽度,几秒就编出个印着网红图案的收纳筐。
“他们说‘老林的竹编太慢,一天编不了三个,机器一小时能出一百个’,还说‘要让竹编变网红,就得简化’。”
老林没抬头,手里的竹篾换了个编法,茶则的侧面慢慢显出“芽纹”,像初春刚冒头的竹芽。
“简化?”
他把编好的茶则放进竹篮,旁边堆着机器编的收纳筐——机器编的纹路齐整得死板,竹条边缘带着毛糙的压痕。
“你看这机器编的,竹条没‘醒’过,硬邦邦的,用不了半年就裂;
咱的竹要在院里晾三天,劈篾时要顺着竹纤维,编出来的东西软乎乎的,能跟着手的劲弯,这才是竹的性子。
他们那是‘做筐子’,咱这是‘编日子’——青团托要趁清明前编好,赶得上人家包青团;晒菊篮要在重阳前备着,不然菊花开了没处晒,哪能随便赶工?”
岳川蹲在旁边,手里拿着老林编的端午香囊架,挂钩处编了个小小的“平安结”,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我们不搞展览,也不做礼盒,就往老街的杂货店送。
”他指着作坊外堆着的竹器,每个上面都挂着张手写的小卡片,写着“青团托:蒸时垫纱布,凉后不粘篾”。
“香囊架:挂在通风处,香能散得远”,“韩流搞的网红竹器,买回去摆几天就扔;咱的要让人家能用着,用的时候想起‘哦,又到清明了’‘该晒菊花了’——文化不是摆着看的,是编在日子里的。”
项目推进时,冲突没来自外人,倒来自老林的徒弟阿伟。阿伟觉得老款竹器“不好看”,偷偷在香囊架上编了网红的“爱心纹”,结果编到一半,竹篾断了好几根。
“你以为‘爱心纹’好编?”老林拿过阿伟的竹篾,指着断口,“竹纤维是顺的,你硬要拐急弯,它能不断?
”他拿起自己编的“葫芦纹”,竹篾的弧度跟着手指的力度慢慢变。
“你看这葫芦的肚子,要先松后紧,编到腰那里要‘收篾’,就像葫芦长的时候,腰得细一点才好看。不是不能编新花样,是得顺着竹的劲来,不是让竹顺着你的劲。”
阿伟没说话,跟着老林学“收篾”,编到第三遍,终于编出个不裂口的“小葫芦”。老林看着点头:“这就对了,竹是活的,你对它软,它就对你软;你对它急,它就跟你较劲。”
文创公司的“速编竹器”很快出了问题。有顾客买了收纳筐,装了几斤水果就塌了底;还有人吐槽“竹条扎手,边缘没磨平”。
对比之下,老林的竹器在老街慢慢传开——杂货店的老板说,清明前的青团托不够卖,有人买了回去,不仅自己用,还带着孩子学编小竹圈;重阳时的晒菊篮,有老人买回去,说“比塑料筐透气,晒的菊花不发霉”。
有次岳川去作坊,正好遇到个妈妈带着孩子来学编竹蜻蜓。
老林教孩子劈细篾,孩子力气小,竹篾劈得歪歪扭扭,老林也不纠正,只是说“你看这歪歪的竹蜻蜓,飞起来说不定更稳”。
孩子编好后,拿着竹蜻蜓在竹林里跑,竹片转起来的声音,混着竹叶的沙沙声,像首小曲子。
“竹编四时记”没搞过宣传,却靠“口口相传”慢慢有了名气。
有本地的餐馆来找老林,要订竹编的餐具托,说“客人用着比瓷托有味道”;还有学校请老林去上手工课,孩子们编的小竹篮,虽然歪歪扭扭,却都被家长宝贝地收着。
老林的作坊里,现在常有人来“蹭竹篾香”——有老人来跟他聊天,说“想起小时候家里的竹编筐”;有年轻人来学编竹器,说“编的时候能静下心,比刷手机好”。
老林也不收费,只是让他们帮忙劈竹篾,“多个人劈竹,就能多编几个青团托,赶得上清明”。
岳川的新想法很简单,就是在作坊外搭个“竹编交换角”——有人来学编竹器,编好的东西可以留下,也可以换老林编的小物件。
有个大学生编了个竹编书签,换了个老林编的茶则,说“以后看书用这个书签,喝茶用这个茶则,都有竹的味道”。
深秋的傍晚,老林坐在竹林边编晒菊篮,竹篾在夕阳下泛着暖光。阿伟在旁边帮着劈竹,动作比以前稳了很多。
岳川看着满院的竹器——青团托叠在角落,香囊架挂在墙上,晒菊篮里还留着几朵没晒完的菊花,突然觉得,所谓的“振兴”,从来不是搞多大的动静,而是让像竹编这样的老手艺,能跟着节气走,跟着日子走,编出青团的香,编出菊花的暖,编出普通人心里那点踏实的温。
文创公司的“速编竹器”后来撤了架,仓库里堆着没人要的收纳筐。而老林的竹编,每个节气前都会被订光——不是因为多好看,是因为大家知道,这竹器里藏着老林的劲,藏着节气的意,藏着过日子该有的慢和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