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觉得这院中的雪景很美么?”祈安的声音轻轻柔柔地飘过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想,心里便觉得格外安宁。”
褚琰认真地看着眼前簌簌飘落的雪片,如碎玉般轻盈,将庭院笼在一片朦胧的素白之中。阶前积起的薄雪被风卷着,在青石砖上扫出浅浅的纹路——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却莫名地勾人目光,定人心绪……
其实在北疆,雪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致,且远比此刻浩大——常常是漫天匝地的鹅毛雪,一夜之间便能埋了半人高的营帐,连呼啸的风都裹着冰碴,刮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疼。是以褚琰对雪并不觉新奇,可像此刻这样,能安坐下来赏雪的时刻,倒真是少得很。
又听祈安声音轻缓,带着几分怅然:“从前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景色,却极少像现在一样,慢下来,好好欣赏……”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雪幕中,思绪却飘回了从前的日子。
那时外出执行任务,节奏快得像紧绷的弦,根本无暇顾及沿途的风景。
她也曾疑惑过,为何自己的任务时限总比其他人短促许多。只当是要为其他技艺的学习腾出时间。
可如今细想,在最初执行任务时,时间也是宽裕的。直到初次逃跑未遂被抓回去后,时限才渐渐缩短,像温水煮蛙般不着痕迹,不易察觉,也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那样的节奏,并不觉得奇怪。哪怕后来察觉,也歇了欣赏景致的心思,活成了自己都觉得无趣的人。
不过,想起那些逃跑的日子,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倔。哪怕被抓回去一次又一次,也没松过念头;哪怕明知道回去要受怎样的惩罚,也偏不肯妥协。
伤刚好些,就又开始盘算下一次出逃。现在想来,是不是很傻?
可若不是这份傻气,或许也撑不到现在了。因为没了那点盼头,说不定早就熬不住,丢了自己,甚至丢了命……
雪还在下,细密的雪花在风里打着旋。
祈安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这是她第一次把这些往事说吐露出来,是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把那些藏在心底的心思轻轻摊开。
院中的红梅在雪中轻轻摇曳,祈安望着这安宁的景致,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轻声呢喃:“这样安稳的日子多好啊!”
褚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仿佛透过一层层的布料,看到了那抹疤痕:“所以你手腕上的疤,就是听雨堂的惩罚?”
祈安抬眼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震惊:“殿下怎么知道我手腕上有疤?”
褚琰解释:“上个月你身体不适,大夫把脉时无意间看到的。”
祈安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上那道浅淡却褪不去的疤,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
她牵了牵嘴角,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听雨堂惩罚出逃人的方式很直接,他们会先挑断手脚的筋,让人无法动弹,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说着,祈安的指尖压紧了疤痕,眉眼间染上一丝痛苦,仿佛再次经历了那时锥心的疼痛。
轻嗤一声:“然后将人关上个一天,再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治好。然后告诉你,他们待你有多好,该知恩图报,别再想着跑了……”
语气平得像一汪静水,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说的是别人的遭遇。
祈安忽然低低笑出声,笑意却没抵到眼底,只顺着风散在落雪里:“其他人往往就这么断了逃跑的念头,偏偏就有我……”尾音拖出声轻浅的叹息,她抬手拢了拢衣襟,语气似在打趣,“也难怪他们现在盯我盯得紧。”
褚琰坐在对面,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越说得云淡风轻,他心口就越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那些疤痕的模样在脑海里愈发清晰,此刻再听这些话,只觉得那些疼,正顺着空气漫过来,一下下刺在心上。
“可有后遗症?”褚琰的声音放低了声音,像是在竭力隐藏嗓音中的嘶哑。
祈安在他眼前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没什么大碍,就是使不得蛮劲,对学功夫多少有些影响。不过还好,我主要学的是轻功,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褚琰没再说话,指节微微收紧,默然间,一个念头在心里扎了根……
似乎有意缓解气氛,祈安就带着几分自得说道:“我的轻功,在堂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褚琰紧皱了许久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了些,语气变得缓和:“知道。”
祈安愣了一下,眼里浮起几分意外:“殿下怎么会知道?”
褚琰浅笑着解答:“可还记得有一夜,你从迎春楼出来后被人跟踪?”
祈安恍然拍了下手:“原来那是殿下的人?”说着,语气微微上扬,带上了几分雀跃的得意,“说起来,殿下的影卫,当时可是没追上我呢。”
褚琰低笑着颔首,顺着她的话:“是啊,那时我还在想,是谁麾下藏着这样一位身手了得之人。”
祈安笑着转过头,见雪势渐渐小了,细雪飘得慢悠悠的,眼看就要停了。
她忽地心念一动,转回头问褚琰,期待着等他的回答:“殿下,您堆过雪人吗?”
褚琰正盯着她的侧颜,闻言眉峰微动,眸光一亮,声线却依旧平淡无波:“没有。”
祈安稍觉意外:“北疆的雪素来下得勤,殿下在那儿待了许多年,竟从没试过堆雪人?”
褚琰轻轻摇了摇头:“倒是看过。”
祈安眨了眨眼,声音里裹着点试探的笑意:“那……殿下可想试一试?”
褚琰看到了她眼底的雀跃,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怕她没听清,又说了两个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