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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耀九年正月的寒风,似乎比往年更加料峭。显阳殿内,地龙的暖意被更多人的呼吸稀释,却驱不散那股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监视感。四个新来的小宦官被黄皓分别安排了洒扫庭院、看守侧殿门户、传递食盒、以及夜间在外间值夜的差事。他们低眉顺眼,手脚麻利,言语谨慎,挑不出半点错处,却像四道无声的影子,将显阳殿本就狭小的空间切割得更加逼仄。
曹叡的日常生活被进一步压缩。他不再随意在殿内踱步,因为无论走到哪里,似乎总能感觉到有目光在暗处追随。他不再长时间临帖或看书,因为专注时轻微的呼吸变化都可能被解读。他甚至减少了与黄皓的直接交谈,大部分指令都通过最简短的眼神或手势传递。
黄皓的日子更加难过。他必须时刻提防这四个新人,既要利用他们分担粗活以显得“正常”,又要小心不让他们接触到任何敏感事务。安排他们值夜时,他自己反而睡得更浅,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短短几日,黄皓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背也更佝偻了些,只有那双浑浊眼睛里偶尔闪过的锐光,证明着这个老宦官并未被压垮。
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但曹叡心底那股冰冷的火焰,却在这极致的压抑下,燃烧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决绝。
正月初五,宫中俗称“破五”,习俗上要“送穷”、“开市”。宫中也有些许活动,但显阳殿依旧门庭冷落。午后,曹叡照例在暖榻上假寐,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殿内的每一丝声响。
外间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瓷器碰撞声,接着是布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和一个压得极低的、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我、我不是故意的,黄公公饶命……”
是那个负责传递食盒、名叫小顺子的新宦官。似乎是失手打碎了一只茶盏。
黄皓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毛手毛脚!显阳殿的物件,也是你能随便糟践的?自己去杂物房领罚,今晚不许吃饭!”
“是、是……”小顺子带着哭音退下了。
殿内恢复了寂静。曹叡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这或许只是一次普通的失误和惩戒,但在这种时刻,任何细微的异动都值得警惕。是这小宦官真的笨拙,还是有意试探黄皓的反应和殿内的规矩?亦或是……司马昭授意的某种敲打?
他不能确定。但他知道,这种无处不在的、细密如尘的监控和压力,正在一点点消磨他的意志,侵蚀他的判断。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反击,或者……验证。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东北角侧室的方向。墙洞的秘密,如同一枚埋藏在心底的炸弹,引信握在未知的手中。那片神秘麻布和画上的暗红痕迹,如同幽灵般缠绕着他。韩吏那边的“石子”杳无音信。司马懿的网越收越紧。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他需要一个突破口,哪怕只是确认一下那墙洞的真实性和安全性。
夜深了。今晚轮到小顺子和另一个新宦官小禄子在外间值夜。两人显然还不太熟悉,加之白天小顺子刚受了罚,气氛有些沉闷。黄皓照例在内殿门口设了个小榻,亲自值守,但呼吸声比往日更加绵长,似乎睡着了。
曹叡躺在龙床上,毫无睡意。他仔细倾听着。外间偶尔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和翻身声,黄皓的呼吸依旧平稳。更漏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子时过半。曹叡悄然起身,没有点灯,只穿着贴身的单衣,赤着脚,如同猫一般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他早已观察过,内殿地面铺着厚毯,赤脚行走几乎没有声音。
他先走到内殿门口,隔着门帘缝隙,向外窥视。黄皓侧卧在小榻上,背对着门口,似乎睡得很沉。外间远处,值夜的两个小宦官靠坐在墙角的矮凳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显然白天劳碌加上夜寒,支撑不住。
机会。
曹叡屏住呼吸,缓缓退回内殿深处,来到与东北角侧室相连的那扇小门前(侧室与内殿有门相通,平日关闭)。门栓轻轻拉开,没有发出声响。他闪身进入侧室,反手将门虚掩。
侧室内一片漆黑,只有高窗透入极其微弱的、被积雪反射的夜光。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的地龙供应不足。曹叡适应了片刻黑暗,凭着记忆,摸索到那排矮柜前。
他没有立刻去动墙洞,而是先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和矮柜周围。灰尘很薄,但分布均匀,没有近期频繁挪动的痕迹。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那块伪装墙皮的边缘。触感冰凉,接缝依旧严密。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小截特制的、带有凹槽的薄铜片(是让黄皓从某个废弃香炉上悄悄掰下来的),找准左下角那个细微的凹陷,缓缓插入。
“咔。”
一声比上次更加轻微、但在死寂中依旧清晰的机括声。墙皮向内旋转,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阴冷的气流再次涌出,带着更浓的陈腐土腥味。曹叡的心跳开始加速,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将耳朵贴近洞口,仔细倾听。
通道深处,一片死寂。没有风声,没有水声,没有任何活物的声响。只有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寂静。
他取出一个用棉布包裹的小瓷瓶,里面是黄皓悄悄收集的、殿内用剩的灯油。他用一根细棉线搓成灯芯,蘸满灯油,用火折子点燃。豆大的火苗在洞口跳跃,光线微弱,但足以照亮近处。
石砌的通道向前延伸,依旧干燥,灰尘均匀。他蹲下身,仔细查看洞口附近的墙壁和地面。灰尘上,除了他上次和黄皓留下的极其浅淡的痕迹外,似乎……还有一点别的。
在靠近洞口内侧的墙壁下方,有一处约莫巴掌大的区域,灰尘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比如衣袖或袍角)轻轻拂过,留下了一道极其模糊的、弧形的痕迹。痕迹很淡,几乎与周围的灰尘融为一体,若非他此刻凑得极近、且有心寻找,绝难发现。
更重要的是,在这道模糊痕迹的边缘,他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颜色略深的点——像是干涸的、被鞋底或什么东西碾过的泥点,又或是……另一种暗红色的痕迹?
曹叡的瞳孔骤然收缩!有人进去过!而且是在他和黄皓上次查探之后!
是司马懿的人?他们已经发现了密道,并进去探查过?所以这痕迹是他们留下的?那泥点或暗红痕迹,是他们在通道另一端沾染的?
还是……投放麻布的那个“第三方”?他们不仅能在宫中投放物品,还能进入这条密道?
无数个念头疯狂涌起。恐惧、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病态的兴奋,交织在一起。这条密道,果然不“干净”!它早已被人使用过!
他强压下立刻深入探查的冲动。现在不是时候。值夜的宦官虽在打盹,但随时可能醒来。黄皓的“熟睡”也可能是伪装。他不能冒险。
他迅速用铜片拨动机关,将墙皮恢复原状。又仔细检查了矮柜和地面的痕迹,确认没有留下新的破绽。然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回内殿,将侧室门栓轻轻插好,回到龙床上躺下。
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但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冰冷地贴在身上。
躺回床上,他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通道里近期有人进入的痕迹,这个发现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如果进去的是司马懿的人,那么密道已经暴露,甚至可能已经被控制或设伏。这是一条死路,也可能是诱捕他的陷阱。
如果进去的是第三方……那么这第三方势力,不仅能在宫中活动,还能知晓并利用这条密道!他们是谁?目的是什么?是友是敌?他们和投放麻布的是否同一伙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局面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不能再将密道单纯视为可能的生路或陷阱,而必须将其视为一个充满变数的战场,一个可能隐藏着盟友,也可能潜伏着致命敌人的未知领域。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他必须知道,是谁在使用密道?从何处进出?目的何在?
一个大胆的、危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同一夜,大将军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司马懿并未就寝,而是在听暗枭的例行汇报。年节期间,监控并未放松,反而因为人员流动增加而更加严密。
“……显阳殿新增四名宦官,已按吩咐安排差事,黄皓监管甚严,尚未发现其有异常接触或传递。曹叡依旧深居简出,饮食睡眠如常,但据眼线观察,其近日似有辗转反侧、眠浅易醒之象。”暗枭声音平淡。
“韩能(韩吏)那边?”司马懿问。
“韩能自年前出宫后,再无异常。其家人亦无特殊动静。‘骆驼巷’等地持续监控,未发现与曹叡或宫中相关之特殊符号或集会。”
司马懿微微颔首,似乎并不意外。曹叡若如此轻易就被抓住把柄,反倒奇怪了。他更在意的是那幅画和那片麻布可能引发的、连他也未能完全掌握的变数。
“那幅《洛神赋图》,来源可彻底查清了?”司马懿忽然问。
暗枭迟疑了一下:“回大将军,那画是城南富商刘贲为求其子入太学所献。刘贲世代经商,与朝中官员偶有往来,但背景尚算清白。画是其祖上收购,已传三代。属下已详查刘家及经手此画的古董商、装裱匠,未发现与宫中或其他势力有特殊关联。画本身……亦请高手验看,未发现夹层、密写等机关。”
“画上可有何特殊痕迹?比如污渍、修补?”司马懿追问。
“确有少许岁月留痕,边缘有细微磨损和泛黄,但并无特别醒目之污渍。有一处靠近卷轴处,似有极淡的、被液体轻微浸润的痕迹,颜色暗沉,疑是前人观赏时不慎滴落茶水或保存不当所致,年代似已久远。”
司马懿沉吟。看来画本身并无问题。那曹叡当日为何凝视良久?仅仅是感怀身世?还是……那陈旧痕迹触动了他别的联想?
“宫中近日,可有类似暗红色痕迹的物件,或相关传闻?”司马懿换了个方向。
暗枭思索片刻,摇头:“未曾听闻。宫中用红色之处虽多,但特定之暗红痕迹……除非刻意寻找,否则难以留意。”
司马懿不再追问。或许真是自己多虑了。曹叡困兽犹斗,有些疑神疑鬼也属正常。眼下关键,还是看紧显阳殿,监控可能的外部联络,同时利用宗室流言持续施压。
“燕王那边如何?”他转而问道。
“曹宇闭门数日,但其长子曹启昨日以‘访友’为名,前往几位与曹宇交好的宗室子弟府中,密谈良久。内容虽不得而知,但‘国本’、‘陛下安康’等词,偶有提及。”暗枭答道。
司马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很好。让他们谈。谈得越多,想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错。继续盯着,尤其是曹启的动向,看他接下来会接触哪些人。”
“诺。”
暗枭退下后,司马懿独自沉思。曹叡的隐忍,超出他的预期。但越是能忍的人,爆发时往往也越危险。他必须确保,当曹叡终于按捺不住时,迎接他的,是早已布置好的天罗地网,是足以将他和他可能拥有的任何力量瞬间粉碎的绝对力量。
并州黑水据点的情报,姜维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了。蜀汉会作何反应?加强探查?还是策划破坏?无论哪种,都将在北方牵制部分精力。南方的孙吴,近期似乎也在消化荆北、淮南,渗透中原的动作更加隐蔽难察。
天下这盘棋,每一处都在酝酿着变化。而他,必须牢牢掌控洛阳这个棋眼,稳住曹魏基本盘,才能从容应对四方。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显阳殿的方向,一片黑暗寂静,仿佛真的只是一座居住着病弱皇帝的普通宫殿。
但司马懿知道,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燎原的星星之火。而他,将是那个在火苗窜起之前,就将其彻底掐灭的人。
正月初七,人日。宫中略有庆典,但气氛依旧压抑。显阳殿内,曹叡做出了决定。
连续两夜的观察和深思熟虑后,他意识到,被动的隐忍和细微的试探,在司马懿步步紧逼、监控无孔不入的情况下,已经难以打开局面。墙洞通道内发现的近期使用痕迹,如同一把双刃剑,既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也可能是一线生机。他必须冒一次险,亲自进去探查,弄清楚真相。
他不能再依赖黄皓去传递那些可能永远没有回音的“石子”,也不能再坐等那神秘的“第三方”给出更明确的信号。时间不站在他这边。司马懿安插的新眼线,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正在慢慢晕染、渗透,假以时日,显阳殿内将再无秘密可言。
他选择在今晚行动。理由有二:一是今日人日,宫中稍有庆典,人员流动比平日复杂,注意力相对分散;二是他观察到,四个新宦官中,那个叫小禄子的,似乎肠胃不适,晚间当值时频频如厕,另一个小顺子则因前日受罚,精神萎靡,守夜时更容易打盹。黄皓连续多日紧绷,今晚或许也会因疲惫而睡得更沉一些。
风险依旧巨大。一旦他在通道中被困、被发现,或者出口处有埋伏,都将万劫不复。但相比于坐以待毙,他宁愿选择冒险一搏。
他将计划告知了黄皓。老宦官听后,脸色惨白,几乎要跪下来劝阻,但看到皇帝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时,他知道劝阻无用。
“陛下……万万小心!若有不妥,即刻退回!老奴……老奴在外接应。”黄皓的声音发颤。
“不必接应。”曹叡摇头,“你留在殿内,如常值守。若朕天亮前未归……”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便自行了断吧,免得受辱。”
黄皓浑身一震,老泪纵横,重重叩首:“老奴……遵命。陛下……定要平安归来!”
曹叡扶起他,从怀中取出那枚虎符,塞到黄皓手中:“此物,暂交于你。若朕回不来……你想办法,将其毁去,绝不可落入司马懿之手。”
黄皓双手颤抖地接过虎符,只觉得重逾千斤。
子时,一切如曹叡所料。外间两个小宦官一个频频跑茅房,一个靠着墙打起了瞌睡。黄皓在内殿门口的小榻上,呼吸沉重,似乎睡熟了。
曹叡换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套深色、窄袖、利于活动的旧内侍服(让黄皓从旧物中找出并暗中改小的),将头发紧紧束起,用布巾包住。腰间别着一把短小的、没有铭文的匕首(同样来自旧物),怀中揣着两个火折、一小包黄皓偷偷攒下的干粮(肉脯和面饼)、一个装水的皮囊、以及一小包石灰粉(黄皓从修缮墙壁的材料中偷偷取的,用作必要时迷眼或标记)。
他悄无声息地进入侧室,开启墙洞。阴冷的气息再次涌出。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点燃一个火折(用棉布罩着,只透出微弱光),弯腰钻了进去。
通道内一如既往的死寂。他举着微弱的光源,仔细查看地面和墙壁。很快,他再次找到了那道模糊的弧形拂尘痕迹和那个可疑的暗色小点。他蹲下身,用手指极轻地刮下一点那暗色物质,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极其淡的、混合着土腥和某种类似铁锈的微甜气味,不像是普通的泥土。
他将这点粉末用油纸小心包好收起。然后,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开始沿着通道,向深处走去。
通道先是平直,继而缓缓向下。石壁粗糙,空气流通却还算顺畅,并无窒息之感。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估计百余步),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继续向前,似乎坡度更陡;另一条向右拐,较为平缓。
曹叡在岔路口停下,仔细观察。向前的那条路,灰尘稍厚,脚印(他自己的)清晰。向右的那条路,灰尘似乎略薄,而且……在靠近拐角的墙壁上,他再次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颜色略深的擦痕,位置很低,像是有人蹲着或匍匐通过时,衣物蹭到的。
有人走过右边这条路!而且很可能就是留下入口处痕迹的人!
曹叡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犹豫了片刻,选择了右边这条路。既然有人走过,说明此路或许通向某个目的地,或者……有更值得探查的东西。
右边的通道较为狭窄,有时需要侧身而过。走了约数十步,前方隐约传来极其微弱的水流声,还有一丝……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
通道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岩洞一侧,有一条狭窄的、人工开凿的阶梯,向下延伸,没入黑暗,水流声正是从下方传来。阶梯很陡,布满湿滑的青苔。
而在岩洞中央的地面上,曹叡的火光,照亮了一样让他瞳孔骤缩的东西——
半截熄灭已久的、残存的火把柄,斜插在石缝中。火把头的灰烬还很松散,没有完全被潮气浸透板结,显然熄灭的时间……不会太久!最多数日!
旁边,散落着几片新鲜的、被踩碎的苔藓。而在火把柄下方的石面上,有一个用尖锐石块匆匆刻画的、极其简单的符号:一个圆圈,中间点了一个点。
这个符号,曹叡从未见过!但它明显是人有意留下的!而且时间很近!
不是司马懿的人!司马懿若派人探查,绝不会留下如此显眼的、带有个人或组织标记的痕迹!他们只会清除一切痕迹!
是“第三方”!他们不仅进入了密道,还来到了这里,留下了火把和记号!他们从何而来?又去了哪里?下方的阶梯通向何处?洛水?地下水脉?还是……宫外的某个出口?
无数问题涌入脑海。曹叡感到一阵眩晕,既是缺氧,也是信息冲击带来的震撼。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查看那个圆圈带点的符号。这符号,与麻布上的竖线加点不同,但风格却有相似之处,都是极其简洁、难以解读的标记。
难道……投放麻布的和使用密道的,是同一伙人?他们用不同的符号,传递不同的信息?
他走到阶梯口,向下望去。黑暗深不见底,水声潺潺,寒气逼人。下去?下面可能有出口,也可能有埋伏,或者根本是死路。
他现在体力尚可,但装备简陋,对下方情况一无所知,贸然深入,风险极大。
他看了看那半截火把和新鲜的苔藓痕迹,又看了看那个神秘的符号。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继续向下,而是转身,迅速向来路退回。回到岔路口,他选择了来时那条向上的主通道,加快脚步返回。
他的目的已经部分达到:确认了密道近期确有“第三方”使用,并且发现了他们留下的痕迹和符号。这证明,宫中确实存在着一股隐藏的、有能力且正在行动的力量。虽然敌友未明,但至少,司马懿并非全知全能,这铁桶般的宫城,仍有缝隙。
他需要回去,消化这个发现,重新评估局势。或许……他可以尝试回应?用他们留下的符号?或者,在密道中留下自己的标记,进行试探?
回到入口附近,他再次仔细检查了墙皮机关内外,确认没有留下新的明显痕迹,然后迅速退出,关闭机关,恢复原状。
悄无声息地回到内殿,换回衣物,藏好装备,躺回床上时,时间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外间依旧是小禄子跑茅房的窸窣声和小顺子的鼾声,黄皓的呼吸依旧沉重。
曹叡躺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胸口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起伏。他的手中,紧紧握着那包着可疑粉末的油纸,和脑海中深深烙印下的那个圆圈带点的符号。
冰层,终于被他撬开了一道缝隙。虽然涌出的是更加冰冷刺骨、充满未知的暗流,但至少,死水开始流动了。
他知道,从今夜起,游戏规则已经改变。他不再是一个纯粹的、绝望的等待者。他有了一个可以主动接触、试探、甚至可能利用的“变量”。
尽管这个“变量”本身,也可能带来毁灭。
但无论如何,他迈出了这一步。孤注一掷的一步。
显阳殿外,寒风呼啸。殿内,年轻的皇帝睁着漆黑的眼睛,望着无尽的黑暗,嘴角,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淡、极冷、却又带着一丝生机的弧度。
暗涌,已破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