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秭归边境哨卡被袭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沸油的冰块,在原本就因关羽逝世而悲愤难平的蜀汉朝堂上,激起了滔天巨浪。
“陛下!丞相!此乃江东赤裸裸的挑衅!袭我哨卡,杀我士卒,此仇不报,我等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关君侯!”翊军将军、关羽旧部廖化,须发戟张,第一个出列,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虎目含泪。他身后,周仓等一众关羽旧将更是群情汹汹,按剑怒视,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请兵出征的架势。
即便是素来沉稳的镇北将军严颜,此刻也面色阴沉,出列拱手道:“陛下,丞相,无论此事是否江东授意,其边军管理不严,纵兵行凶,已是事实!若我季汉毫无反应,岂非令天下人耻笑,令边境将士寒心?臣请增兵永安、白帝城,以示我季汉之决心!”
朝堂之上,主战之声一时压过了理性的考量。端坐龙椅的刘备,面色蜡黄,眼圈深陷,显然尚未从丧弟之痛中完全恢复。他听着殿下群臣激愤的言论,呼吸变得粗重,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二弟关羽的音容笑貌,那被偷袭、被杀害的蜀军士卒,仿佛与二弟当年败走襄阳的惨状重叠在一起,一股混杂着悲痛与暴怒的火焰在他胸中灼烧。
“够了!”一个清越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压过了殿内的嘈杂。一直沉默的丞相诸葛亮,终于开口。他手持羽扇,目光平静地扫过激愤的众将,最后落在刘备身上。
“陛下,诸位将军,悲愤之情,亮感同身受。”诸葛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然,越是此时,越需冷静。此事蹊跷之处甚多。江东赵云、黄忠,皆沙场宿将,非无智之辈,陈砥虽年轻,观其在荆北所为,亦非莽撞之人。值此敏感之时,授人以柄,主动挑衅,于江东有何益处?”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反观北地司马懿,正虎视眈眈,巴不得我两家再生嫌隙,乃至兵戎相见,他好坐收渔利。此等嫁祸之计,并非罕见。若我等着急兴兵问罪,岂不正中其下怀?”
廖化梗着脖子道:“丞相!即便不是江东主使,也是其治军不严!难道我蜀中儿郎就白死了吗?”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深邃:“自然不能白死。然报复之道,非止刀兵一途。我已收到荆州牧赵云紧急文书,言明正在彻查此事,并承诺严惩凶手,赔偿损失。我等可暂且按住兵锋,观其后续处置。若江东果有诚意,交出凶手,整饬边军,则此事尚有余地。若其推诿塞责,包庇纵容,届时再兴问罪之师,天下人也无可指摘。”
他看向刘备,语气转为恳切:“陛下,云长新丧,国本未固,实不宜再启大规模战端。当以稳固内部,积蓄国力为要。亮请陛下下旨,令陈到将军加强永安防务,魏延将军谨守汉中,各军严守驻地,无旨不得擅动。同时,遣使赴襄阳,质询此事,看江东如何回应。”
刘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疲惫地闭上眼,良久,才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就……就依丞相所言。然,告诉赵云和陈砥,朕……要一个交代!一个能让云长在天之灵安息的交代!”
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被诸葛亮以超强的理智和威望暂时按住,但蜀汉内部那股悲愤的暗流,却并未平息,反而在压抑中积蓄着更大的能量。
襄阳州牧府内,气氛同样凝重。
赵云、黄忠、陈砥以及苏飞、霍峻等核心将领齐聚一堂。赵云手中拿着来自成都的质询文书,以及樊友从秭归发来的详细调查报告。
“查清楚了?”赵云看向陈砥,他已将此事全权交由陈砥处理,意在进一步锻炼其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
陈砥面色沉静,将一份卷宗呈上:“回禀州牧,基本已查明。袭击蜀军哨卡者,共计七人,皆着仿制我军皮甲,所用兵器亦混杂,有环首刀,亦有北方常见的直背刀。现场遗留的脚印显示,其行动矫健,配合默契,绝非普通盗匪或逃兵。根据幸存蜀军描述的袭击者口音,虽刻意模彷吴语,但个别用词习惯,带有明显的河洛腔调。”
他顿了顿,语气肯定:“综合判断,此乃魏国细作伪装我军,行嫁祸之事无疑。其目的,便是要挑起我江东与蜀汉的冲突。”
黄忠怒骂道:“司马懿老贼,尽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老子这就带兵去南阳,剁了张合那厮的狗头!”
陈砥连忙劝阻:“黄爷爷息怒。此事若处理不当,正中了司马懿奸计。如今蜀汉群情激愤,我辈若再兴兵北上,无论胜负,都坐实了‘挑衅’之名,与蜀汉再无转圜余地。”
赵云点头:“叔至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化解此次危机,而非扩大事端。你打算如何应对蜀汉的质询?”
陈砥早已成竹在胸,清晰地说道:“孙儿以为,需‘坦诚’、‘主动’、‘有节’。”
“其一,坦诚公布调查结果。立刻将我方调查所得之证据,包括对袭击者身份的分析、其行动特征的推断、乃至可能遗留的魏军制式物品(若有),全部整理成文,派遣使者,由一位足够分量的将领陪同,亲自送往成都,面呈诸葛亮丞相与蜀汉陛下。务必让其看到我方的诚意与 transparency。”
“其二,主动提出补偿与联合调查。对遇害的蜀军士卒家属,给予丰厚的抚恤金。同时,邀请蜀汉方面派出官员或将领,与我方组成联合调查组,共同勘查现场,审讯(如果可能抓到活口)或分析证据,以示我方心中坦荡,无所隐瞒。”
“其三,加强边境管控与沟通。向我方边境所有驻军重申严令,绝不可擅起边衅,遇蜀军巡哨,主动避让。同时,与蜀汉边境守将建立更紧密的沟通机制,定期会晤,互通情报,避免因误会再生事端。”
他最后总结道:“此举虽看似示弱,实则是以退为进。将真相与诚意摆在诸葛亮面前,以他的智慧,必能看清司马懿的阴谋。只要稳住了蜀汉高层,下面将领的激愤情绪,便可慢慢疏导。”
赵云听罢,眼中满是赞许:“好!思虑周全,进退有据!便依叔至之策行事!苏飞将军,你与蜀军多有接触,此次便由你为使,携叔至整理好的文书与抚恤,前往成都!霍峻将军,你负责协调边境,与蜀军建立沟通机制,务必避免新的冲突!”
“诺!”苏飞、霍峻齐声领命。
许都,大将军府。
司马懿听着细作汇报,得知蜀汉虽然群情激愤,但被诸葛亮强行压下,并未立刻兴兵,而江东方面则迅速做出了坦诚调查、派遣使者的回应,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诸葛亮……果然没那么容易上当。还有那陈砥,反应竟如此迅捷老练……”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来,一把火还不够旺。”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如此,那就再给他们添一把柴!令‘灰隼’(已确认其成功潜入蜀地),在蜀汉军中,尤其是关羽旧部中,继续散播谣言!就说江东使者前往成都,并非认错,而是威逼恐吓,试图以势压人,让蜀汉吞下这个哑巴亏!就说那陈砥狂妄无比,私下曾言,蜀汉无人,除了诸葛亮,余者皆不足虑,正好借此机会削弱其实力!”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让我们在南阳的人,故意泄露一些‘蛛丝马迹’,比如‘不慎’丢失几件带有魏军标记的物件在边境,或者让一两个‘逃兵’被蜀军抓获,供认是受江东指使前去袭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看那诸葛亮和陈砥,如何分辨!”
一条条更为阴险毒辣的计策,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悄无声息地吐出,目标直指吴蜀之间那本就脆弱的信任纽带。
襄阳城内,陈砥并未因派出了使者而放松警惕。他深知司马懿绝不会就此罢手。
他亲自召见了负责边境贸易和民间往来的吏员,叮嘱他们留意市集上流传的各种谣言,一旦发现有针对江东的不实之言,立刻组织人手进行辟谣,并以具体事例说明江东维护盟好、寻求真相的诚意。
同时,他再次提笔,以个人名义,给此时应在成都的苏飞写了一封密信。信中,他请苏飞务必设法私下拜会诸葛亮,除了公事公办外,更要委婉地表达父亲陈暮对关羽逝世的深切哀悼,以及江东对维护吴蜀联盟的真诚愿望。他相信,以诸葛亮的智慧,当能明白这背后的深意。
处理完这些,陈砥换上一身便服,只带数名亲卫,再次来到与蜀汉接壤的秭归前线。他没有惊动太多人,而是秘密会见了驻守此地的樊友和一些中下层军官。
“诸位,如今局势敏感,一言一行,皆关乎两国关系,关乎无数将士的生死。”陈砥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严肃而恳切,“我知道,蜀军那边可能有些不好听的话,甚至可能有挑衅的行为。但请诸位务必忍耐!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示弱,而是为了不让真正的敌人——北方的魏国——奸计得逞!是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让荆北的百姓能安心耕种,让我们的家人能安居乐业!”
他拍了拍一名年轻队率的肩膀:“受了委屈,我知道。但请相信州牧,相信我,我们正在努力化解这场危机。你们的克制与忍耐,功在千秋!”
陈砥的亲自到来与推心置腹的谈话,极大地稳定了边境将士的情绪。尽管心中仍有憋闷,但他们都表示将严格遵守军令,绝不主动生事。
苏飞率领的使团,历经数日跋涉,终于抵达了成都。他们按照陈砥的吩咐,公开递交了详细的调查报告和抚恤方案,态度诚恳。
然而,与此同时,司马懿散布的新一轮谣言,也如同瘟疫般在成都,尤其是在蜀汉军中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江东使者表面客气,实则嚣张得很!”
“那陈砥小儿,竟敢藐视我蜀中无人!”
“关君侯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
……
各种经过添油加醋的流言,不断刺激着廖化、周仓等将领本就敏感的神经。即便诸葛亮再次严厉弹压,但军中那股求战的暗流,已然越来越汹涌。
苏飞试图求见诸葛亮,却被告知丞相政务繁忙,暂不便接见。他心中明了,这是诸葛亮在权衡,也是在等待,更是感受到了来自内部的巨大压力。
而在荆北边境,虽然江东军严格遵守了克制命令,但蜀军巡哨的频率明显增加,眼神中也充满了戒备与敌意。几次小规模的、非接触性的对峙在边境线上演,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襄阳城头,陈砥与赵云并肩而立,望着西方阴沉的天色。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赵云轻叹一声。
陈砥目光坚定:“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直,真相终有大白之日。眼下,唯有坚守与等待。”
然而,他们都清楚,这场由司马懿精心策划的风暴,绝不会轻易停息。关羽逝世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正将吴蜀两国推向一个极其危险的边缘。下一波更大的浪涛,或许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