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阿城,位于大江之畔,既是拱卫建业的东北门户,亦是连通丹阳、吴郡与江北的战略支点。自黄忠移镇于此,这座本已重要的军镇,气氛更显肃杀凝重。
黄忠并未急于入住修缮一新的都督府,而是身着简便戎装,在副将及本地向导的陪同下,马不停蹄地巡视各处营垒、码头、武库及周边山川地势。花白须发在寒风中飘动,矍铄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处关键隘口。
“此处水寨,位置尚可,然壕栅过浅,遇敌火船难以阻隔。当深挖三尺,并多备拍杆、拦江铁索。”黄忠指着临江的一处水军营地,对随行的原曲阿守将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岸那片林地,过于靠近城墙,需尽数砍伐,清出至少两百步的空白地带,以防敌军借以潜行或发射火箭。”
“箭楼分布尚可,但彼此间信号传递需再演练,务求瞬息可达。”
他看得极细,问得极苛。从军械保养是否到位,到粮仓防潮措施是否完善,再到士卒冬季被服是否厚实,事无巨细,一一过问。随行将领初时还有些许懈怠,但见老将军不仅经验老辣,眼光毒辣,且身体力行,几日下来,无不凛然敬畏,办事效率陡然提升。
巡视完毕,黄忠立即召集邓艾、全琮以及水军方面协调而来的霍峻部将,于都督府召开军议。
“曲阿、丹阳、牛渚,三地唇齿相依。”黄忠铺开地图,手指点在三处,“曹军若来,无非水陆并进。陆路,首当其冲者为丹阳,士载压力最重。水路,则牛渚与曲阿共担之。”
他看向邓艾:“士载,丹阳新军训练,尤其是应对骑兵冲击与敌军掘地道之术,须加紧。可多设模拟实战之演练,勿惧折损器械。”
邓艾肃然应诺:“末将明白!已按主公与老将军吩咐,着重操练。另,已派出多股斥候,深入江北,侦察张辽部南硖戍工程进度及兵力分布。”
黄忠又对全琮及水军将领道:“江防之要,在于预警与联动。曲阿、牛渚水寨,需建立日夜不间断的通讯船队。发现敌情,烽燧与快船并报,务求消息通达。霍峻将军处,亦需保持密切联系,共御广陵陈登。”
一番布置,条理清晰,责任明确,将原本略显独立的丹阳、曲阿、牛渚三地防务,紧密地串联起来,形成了一道层次分明、相互策应的东方铁壁。黄忠以其资历与能力,迅速稳住了阵脚,并开始将陈暮的“砺剑”意图,切实贯彻到每一处细节之中。
黄忠东调并雷厉风行整顿防务的消息,很快便被广陵太守陈登获悉。
书房内,陈登放下细作传回的密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微锁。他不同于张辽的勇猛刚直,更善于审时度势,谋定后动。
“黄忠老而弥辣,绝非徒有虚名之辈。其至曲阿,非独为守,更为攻之前奏。”陈登对麾下心腹幕僚道,“陈暮以此老将坐镇东方,其志不小。看来,明年开春之后,江淮必再起波澜。”
幕僚道:“府君,是否需加紧备战?或禀明丞相,增派兵力?”
陈登摇了摇头:“丞相处,自有考量。我等守土有责,然亦不可自乱阵脚。黄忠善步战、精弓弩,其整顿防务,必先固守。短期内,彼无力亦不会大举北犯。”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然,坐待其成,非良策。彼既‘砺剑’,我亦当‘磨盾’。”他下令道:
“其一,水军继续巡弋施压,但避免与文聘、霍峻主力决战,以骚扰、疲敌为主,探其虚实。”
“其二,加派精干细作,设法混入曲阿、丹阳民夫、商队之中,不必急于窃取机密,首要摸清黄忠布防特点、物资囤积之所,以及……其与邓艾、全琮等将相处之微妙处。”
“其三,”陈登顿了顿,“可仿江东之法,于沿江险要处,亦暗中增设些观测哨、预警烽燧,彼能学我,我为何不能师彼之长?”
他并不追求立刻破敌,而是要像下棋一样,一点点积累优势,摸清对手的棋路风格,等待最佳的反击时机。陈暮有庞统擅奇谋,他陈元龙,亦不缺耐心与智计。
与江东、江北紧锣密鼓的军事筹备不同,成都的汉中王府内,弥漫着的是一种沉静而有序的氛围。
诸葛亮主持的“休养生息”之策,正在益州及汉中全力推行。他深知,与坐拥江东富庶、正锐意进取的陈暮,以及根基深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相比,己方最大的劣势在于国力。唯有将益州、汉中经营成真正的铁打根基,方有未来争衡天下之资本。
政务厅内,灯火长明。诸葛亮案头堆积着如山简牍,他正与法正、李严等人商议具体事宜。
“孝直(法正字),汉中屯田,乃重中之重。眼下冬闲,需组织民力,兴修水利,开垦荒地,待来年春耕,方可事半功倍。此事,需你亲自督办。”诸葛亮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法正领命:“军师放心,正已勘察多处,引褒水、沔水灌溉之渠,图纸已毕,不日即可征发民夫动工。”
诸葛亮又看向李严:“方正(李严字),成都至汉中之金牛道、米仓道,需再加拓宽平整,确保粮秣军械转运畅通。另,于葭萌关、白水关等地,增设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李严沉稳应下。
除了内政,诸葛亮也未放松对军队的整训。他提拔了如王平、张嶷等一批忠诚且富有潜力的中下层将领,令其严格操练士卒。同时,大量制作“元戎弩”、改良铠甲,提升军队装备水平。
对于江东的动向,诸葛亮保持着密切关注,但并未做出过度反应。他深知,此刻任何不必要的刺激,都可能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他只是密令驻扎在巴郡、白帝城的陈到等人,加强戒备,同时通过糜竺等人建立的商业渠道,不动声色地收集着江东的情报,尤其是关于关羽近况的消息。
成都,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
天下虽三分,商旅却从未断绝。尤其是在长江水道,以及连接益州与江东的崎区山路上,总能看到商队的影子。
糜竺,作为陈暮集团中专司商贸的市舶司使,其麾下的商队网络愈发庞大。这一日,一支自益州返回的商队带来了成都的最新消息,同时也带回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位自称来自荆州、欲前往建业探亲的老者。
商队首领按例向糜竺汇报,并提及了这位老者:“……其人言谈举止,不似寻常商贾百姓,虽刻意掩饰,然目光敏锐,对沿途关隘、市镇风貌颇为留意。且,他持有益州别驾张松族侄的名帖。”
糜竺闻言,神色一动。张松?那可是刘备入蜀的关键人物之一,虽已病故,但其家族在蜀中仍有一定影响力。此人此时借商队之名欲往建业,绝非探亲那么简单。
他并未声张,只是吩咐道:“好生安置,依常例盘查,若无违禁,便准其随队前行。然,派人暗中留意其一举一动,抵达建业后,立刻报于庞军师知晓。”
糜竺敏锐地察觉到,这或许是诸葛亮释放的一个信号,一种在官方渠道之外的、更为隐秘的接触试探。他立刻将此事密报给了庞统。
庞统得报,捻须轻笑:“孔明果然沉不住气了。也罢,且看看他派来的这只‘信鸽’,究竟要传递何种消息。”他下令暗卫,对此人进行严密而不露声色的监控,并设法探知其真实目的。
商队继续东行,混在其中的老者,看似平静,实则心中也充满警惕与盘算。江风凛冽,吹动着商队的旗帜,也吹动着三方势力之间,那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一丝暗流,已在这看似平常的商旅往来中,悄然涌动。
年关将近,建业城内开始有了些许节日的氛围。但镇南大将军府内,依旧是一片繁忙景象。
陈暮听取了庞统关于“益州来客”的汇报,以及徐元关于内政推进、陆逊关于江东整合、黄忠关于曲阿防务的详细陈述。
“看来,孔明是坐不住了,想通过非正式渠道,探探我们的口风,尤其是关于云长将军。”陈暮澹澹一笑,“士元,此事由你全权处置,把握好分寸。既不必过于热情,让其觉得有机可乘;也不必过于冷澹,断了这条联络线。云长,现在是我们手中一张重要的牌,不可轻动。”
庞统点头:“统明白。必叫其知难而退,又存一线之想。”
陈暮又看向徐元与陆逊:“内政与整合,乃砺剑之基,不可有丝毫松懈。开春后,各项新政需见到更大成效。”
“诺!”
最后,陈暮的目光投向东方,虽然隔着重重屋宇,他仿佛能看到曲阿城头黄忠那挺拔的身影,能感受到那道正在成型的坚固防线。
“有汉升将军坐镇东方,我确实安心不少。”陈暮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由衷的欣慰,“传令下去,年节犒赏,曲阿、丹阳、牛渚诸军,加倍拨付。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辛苦,孤都记在心里。”
随着黄忠到位,内部调整初步完成,各方动向也渐趋明朗,陈暮心中的蓝图愈发清晰。他深知,眼前的平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但他已做好了准备,握紧了手中正在被反复磨砺的“剑锋”,等待着劈开江淮迷雾的那一刻。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