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硇洲岛以西海域,天色将明未明,海面笼罩着一层薄雾。霍峻站在伪装成货船的“巡海蛟”舰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迷蒙的海平面。船舱内,真正的军械被妥善隐藏,甲板上堆放着一些普通的货箱,水手们也穿着商贩的服饰,但紧绷的肌肉和偶尔瞥向武器存放位置的眼神,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军侯,前方礁区信号,未见异常。”了望哨压低声音回报。
霍峻微微颔首,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文聘都督的“钓鱼”之策能否成功,关键在于他们这群“鱼饵”表现得是否足够逼真,又能及时摆脱,并将敌人引入预设的伏击圈。
“保持航速,注意观察四周,特别是雾浓之处。”霍峻下令。三艘伪装的主舰呈品字形缓慢前进,周围数艘较小的改装商船则显得有些“慌乱”地跟着,仿佛竭力想跟上队伍,却又力不从心。
日头渐高,雾气稍散。就在船队即将驶出这片暗礁密布的危险海域时,了望哨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右舷!有船!是蹈海营的旗号!”
只见右前方薄雾中,如同鬼魅般窜出七八艘快艇,船体狭长,帆桨并用,速度极快,正是曹军蹈海营惯用的“海鹘”快船。它们显然早已埋伏在此,利用礁石和晨雾隐藏踪迹。
“结阵!防御!”霍峻立刻嘶声怒吼,伪装瞬间褪去。甲板上的“水手”们迅速掀开货箱,露出下面的强弩和箭矢,船舷处的挡板也被推开,一架架弩机对准了来袭之敌。
曹军快艇毫不畏惧,依仗速度优势,试图贴近发射火箭,或者直接跳帮接舷战。箭矢破空,火把投掷,海面上顿时响起一片喊杀声与金属碰撞声。
霍峻指挥若定,三艘“巡海蛟”凭借更坚固的船体和更强大的远程火力,组成一道移动的壁垒,且战且退,有意无意地将扑上来的曹军船只向预定的伏击海域引去。改装商船则在外围游弋,用弓弩骚扰,显得“手忙脚乱”。
曹军指挥官见交州船队“抵抗顽强”但“阵型散乱”,尤其是那些改装商船更是破绽百出,心中贪功之念大起,下令全力进攻,务必吃掉这支“补给船队”。
追逐战持续了约半个时辰,战场逐渐移至一片看似空旷,实则水下暗流汹涌、利于大船机动的海域。
“就是现在!”霍峻眼看时机成熟,猛地挥动令旗。
霎时间,原本在周围“狼狈”逃窜的几艘改装商船,突然扯去伪装,露出了侧舷黑洞洞的弩窗!同时,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早已潜伏在附近一座小岛背后的另外四艘真正的“巡海蛟”战舰破浪而出,如同猛虎出闸,从侧翼和后方直插曹军舰队!
形势瞬间逆转!
蹈海营的快船虽然灵活,但在真正的大型战舰和严密的伏击阵型面前,陷入了被动。交州水军战舰弩箭齐发,如同飞蝗,更有拍杆猛烈撞击,瞬间便将两艘冲得最前的曹军快艇击碎、掀翻。
霍峻亲率本舰,直取那艘最大的、似乎是指挥船的曹军快艇。两船接近,霍峻大喝一声,身先士卒,带着一队精锐跳上敌船,刀光闪处,血花飞溅。
曹军指挥官没料到“鱼饵”竟是如此坚硬的铁钩,更没料到外围还有如此犀利的伏兵,仓促之下,阵脚大乱。试图转向突围,却已被交州战舰牢牢缠住。
战斗持续不到一个时辰,来袭的八艘曹军快艇,两艘被击沉,三艘被俘,剩余三艘凭借速度拼死冲出重围,狼狈逃窜。霍峻下令不必追赶,迅速打扫战场,俘获敌船,救治伤员。
此战,猎蛟营以轻微代价,重创蹈海营一部,俘获包括一名军侯在内的数十名曹军士卒,以及数艘完好的海鹘快船,可谓大获全胜。消息传回合浦,文聘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下令嘉奖霍峻及参战将士。此战不仅挫败了曹军的袭扰,更极大地提振了交州水军的士气,证明了新式战舰和主动出击策略的有效性。
江东,吴郡,孙权府邸。
吕范步履匆匆地走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将一份密信呈给孙权:“主公,好消息!我们在交州的内线,费尽周折,终于拿到了文聘水军的布防详图!”
孙权精神一振,立刻接过密信,展开细看。图中清晰地标注了交州各水寨、港口的兵力部署、舰船数量、主将信息,甚至还包括了一些巡逻路线和换防时间。
“漓水、湘水一线,竟有如此多兵力和舰船?”孙权指着图上一处,有些惊讶。
吕范笑道:“据内线回报,陈暮、庞统惧我江东水军之威,故将重兵布防于北境水路,以防我溯流而上,直捣其腹地。而合浦、龙川等海港,因其新式海船建造迟缓,旧舰又多需维修,反而守备相对空虚。那文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孙权仔细看着地图,目光闪烁,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他生性多疑,尤其是面对老对手陈暮和庞统时。
“此图……可靠否?”他沉吟道,“陈明远、庞士元皆非易与之辈,岂会如此轻易让我等拿到此等机密?”
吕范收敛笑容,正色道:“臣初时亦有此虑。但细想之下,此图乃欧阳氏子弟重金收买文聘都督府一名失意书吏所得,其间过程颇为周折,不似作伪。且图中信息,与我军此前零星探查所得,大多吻合。更重要的是,”他压低了声音,“合肥新败,我军需休养生息,此图若为真,则指明了交州软肋,正是我用计之时;若为假……其刻意示弱于内陆,强于沿海,目的何在?莫非是想诱我攻其海疆?可我江东水军,长于江河水战,对于茫茫大海,实非所长啊。”
孙权闻言,陷入沉思。吕范的分析不无道理。交州若真想诱敌,也应诱其擅长的陆战或水战,而非其并不熟悉的海战。如此看来,此图为真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或许,”孙权缓缓道,“陈暮是真的人力物力捉襟见肘了。北抗曹操,西抚蛮夷,内部整顿亦需消耗,其水军重心被迫放在更易防守的内陆水道,也在情理之中。”
他再次看向那幅布防图,眼中渐渐燃起野心的火焰:“若其海防果真空虚……或许,不必大动干戈,只需派遣精锐水师,突袭其沿海要害,如合浦船坊,焚其战舰,毁其根基,则交州水军元气大伤,数年难以恢复!”
“主公英明!”吕范躬身道,“臣建议,可令庐陵太守吕岱,精选水军死士,筹备火攻之物,伺机而动。”
孙权最终点了点头:“准!但需周密计划,务求一击必中,即便不能尽全功,也要让陈暮痛入骨髓!”他并未完全消除疑虑,但眼前的“机会”和急于挽回颜面的心态,促使他决定赌一把。交州东线的暗战,因这一份真假难辨的布防图,骤然升级。
零陵,洮阳县城,今日格外热闹。城外的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了祭台和棚户,旗帜飘扬。收到邓艾邀请的各部落蛮族头人,带着随从和货物,陆续抵达。人群中,有穿着交州官服的吏员,有好奇张望的汉民,更多的是肤色黝黑、服饰各异的蛮人,他们有的态度友善,与相熟的汉官打招呼;有的则眼神闪烁,带着审视与警惕;还有的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瞥向县衙方向。
邓艾身着县令官服,站在祭台前,神情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透露着他内心的紧绷。他知道,这次春祭大典,是一场不亚于战场厮杀的外交仗。
祭祀天地、祈求丰收的仪式庄重而简短。之后,便是互市和宴饮。
邓艾没有坐在主位高高在上,而是主动走入各部落头人中间,与他们交谈,询问部落的困难,了解他们的需求。他言语依旧有些磕绊,但态度诚恳,对于头人们提出的诸如盐铁供应、交易公平、边界纠纷等问题,都给予了清晰且积极的回应,并当场下令属吏记录、跟进。
“邓……邓县令,”一个与益州方面接触颇多的部落头人,名叫乌木,带着几分挑衅开口,“听说交州北面、东面都不太平,曹操、孙权的兵马随时可能打过来。你们还有多少精力顾得上我们西边?万一有事,州牧府能派多少兵马来援?”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许多目光都聚焦在邓艾身上。
邓艾停下脚步,看向乌木,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乌……乌木头人,多虑了。陈使君雄才大略,庞军师算无遗策。北……北疆东邻之患,自有使君应对。洮阳,乃零陵北门,亦……亦是交州之土。艾受使君之命,守牧此方,保境安民,职责所在。”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无论……来的是谁,有多少人,只要敢犯我疆土,扰我百姓,”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指向城外刚刚完成加固、旌旗招展的城墙,“洮阳城,便是其葬身之地!艾,与洮阳共存亡!”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志,清晰地传遍全场。配合着那森然的剑光以及城头上明显加强过的守备,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一些原本摇摆的头人,神色变得凝重。乌木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邓艾那毫不退缩的目光逼视下,最终悻悻地低下了头。
邓艾收剑入鞘,语气缓和下来:“当……当然,使君亦常教导,汉蛮一家,当以和为贵,以信为本。只……只要诸位谨守盟约,互市公平,不起刀兵,我交州,必不负诸位。盐铁、布匹、医药,乃至耕作之术,皆可共享。”
恩威并施,软硬兼施。邓艾用他的方式,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勉强稳住了局面。他清楚,益州的渗透不会因此停止,潜在的危机依然存在,但至少,他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也向那些心怀异志者展示了交州边郡的决心。
春祭大典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头人们带着复杂的情绪和交易来的物资离去。邓艾站在城头,望着远去的队伍,知道西线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泉陵州牧府,捷报与新的情报几乎同时送达。
霍峻硇洲海域“钓鱼”成功,重创蹈海营的消息,让府内气氛为之一振。然而,紧接着来自江东和西线的密报,又让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孙权果然上钩了。”庞统看着暗卫送来的最新消息,冷笑道,“吕岱已在庐陵秘密集结水军死士,大量征集火船,目标极可能是合浦或龙川船坊。”
徐元补充道:“西线,邓艾春祭虽暂时稳住局势,但乌木等部落头人离去时神色不善,益州马良已秘密进入武陵,正在积极活动。沙摩柯态度依旧暧昧,其子沙波在学堂虽渐适应,但蛮族内部压力不小。”
陈暮听完汇报,沉思良久,缓缓开口:“北线一役,虽胜,然曹操必不甘心,更大规模的报复恐在后头。东线孙权信假为真,利令智昏,此乃我军重创其水军精锐之良机。西线……仍是隐患,但邓艾处置得当,尚有时间。”
他看向庞统和徐元:“我意已决。东线,将计就计,在合浦外海,再设一局,不仅要让吕岱有来无回,更要趁机反戈一击,若能趁势夺取庐陵一二港口,则江东门户洞开!”
庞统眼中精光一闪:“可令文聘,佯装主力仍在漓水湘水,暗中调集猎蛟营主力与新舰,于合浦外海设伏。同时,放出风声,称合浦船坊有重要新舰即将下水,引吕岱来攻。”
徐元略一沉吟:“西线,是否需再增派一些支援给邓艾?或令魏延将军的山地营向零陵靠拢?”
陈暮摇了摇头:“暂且不必。邓艾需要独自面对的压力,才能更快成长。子龙部驻营道,已是威慑。眼下,我军精力当集中于东线,此战若胜,可保东南数年安宁,方能腾出手来,全力应对北疆与西陲。”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东南方向:“传令文聘、桓阶,依计行事。此战,我要让孙权知道,我交州,非但不是他想象中的软柿子,更是能崩碎其牙口的硬石头!”
新的风暴,已在东南海疆酝酿。而陈暮这艘在乱世中航行的巨舰,正调整着风帆,准备迎着风浪,主动驶向雷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