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地面的青石板突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王二狗刚要蹲下查看,就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拽住后领——李柱国的力道大得近乎粗暴,他踉跄着撞进师父怀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艾草香,却在下一秒被窒息感攫住。
逆息阵!李柱国的声音压得极低,指节扣住王二狗后颈的风府穴,师徒二人后背抵着潮湿的石壁。
王二狗瞪大眼睛,看见地面浮现的九宫纹路正泛着暗红光芒,像活过来的蛇群般缓缓旋转。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抽走,他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吞烧红的铁砂,喉管里泛起血腥气。
李柱国的拇指在王二狗后颈轻轻一按,少年这才发现师父额角已渗出冷汗。
他记得师父总说医家最忌慌乱,可此刻那双握惯了银针的手正快速翻动腰间的针囊——青铜针囊上的云纹被掌心焐得发烫,最终摸出一枚刻着字的银针。
咬着。李柱国扯下自己的束发带,塞进王二狗紧咬的牙关中,逆息阵乱的是任督二脉,你年纪轻扛不住。银针尾端的红绳晃了晃,精准刺入他自己的百会穴。
王二狗看着那根针没入头皮半寸,鲜血顺着白发往下淌,却见师父的呼吸渐渐平稳,眼底的浑浊被清光取代。
师父?他声音发颤。
这针是冲《针经》来的。李柱国盯着阵心那口青铜匣,匣盖不知何时裂开条缝,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韩慎之在洛阳城装了三年病叟,原来在等这个。话音未落,对面的石壁突然发出闷响——九根半人高的铜柱破墙而出,柱顶的莲花纹里涌出淡紫色烟雾,像九条毒蛇游向师徒二人。
迷魂瘴!李柱国瞳孔骤缩。
王二狗刚吸进半口,就觉后槽牙发麻,右手的《针经》差点掉在地上。
他慌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却见师父已经欺身而上,银针在指尖转出残影:抬手!
第一针扎进,刺痛让王二狗打了个激灵;第二针,酸麻感从手腕直窜心口;第三针时,他感觉有股热流从脚底升起,顶得鼻腔发酸——紫瘴侵入的麻木正随着热流从毛孔往外渗,额角沁出的汗珠竟泛着淡紫。
好个青囊先生。李柱国扯下衣襟擦手,染血的布料落在紫瘴里,瞬间焦黑成灰,当年在长安抄医典时,我就该烧了他那本《毒经》。他转身时踢到块碎石,火星溅在阵纹上,暗红光芒突然暴涨,刺得王二狗睁不开眼。
闭眼!李柱国用身体护住少年,指腹抵住王二狗眼皮。
等再睁眼时,九宫阵的运转速度快了三倍,阵眼处的红光像被风吹的烛火,忽左忽右地跳跃。
阵眼在变。李柱国闭起眼,指尖轻轻触碰地面。
王二狗看见他喉结滚动,像是在默数什么——师父说过,医道高手能到经脉流动的声音,此刻他大概是在这阵法的脉搏。
戌时三刻,天枢位。李柱国突然睁眼,眼底有金芒闪过,记住这个方位,若我失手......
不会的!王二狗攥紧他的衣袖,程师兄说您能破任何阵!
李柱国没接话。
他从针囊最深处摸出那枚从不示人的天医金针——针身刻着二十八星宿纹,是当年太医院老院首临终前塞给他的。
银针在掌心转了三圈,他突然抓住王二狗的手按在青铜匣上:护好它。
王二狗的掌心刚贴上匣身,就觉有股暖意顺着手臂窜入丹田——那是师父说过的医道传承印在发烫。
他抬头时,正看见李柱国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踩着九宫格的二宫跃向阵心。
李柱国!韩慎之的嘶吼从密室角落传来。
王二狗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道佝偻的身影已站在阴影里,手中握着根黑沉沉的针——针尾缠着人的头发,在红光下泛着妖异的紫。
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
李柱国的身影已到阵眼上方,金针在指尖划出半弧,精准刺入地面那团跳动的红光!
叮——
金属交鸣般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王二狗看见九宫阵的纹路突然凝固,像被泼了冰水的墨汁;青铜柱上的紫瘴地缩回莲花纹里;连韩慎之手中的黑针都掉在地上,砸出个小坑。
成了?王二狗颤抖着摸向师父。
李柱国半跪在地上,左手撑着阵眼处的青石板,右手还举着那枚金针——针身已弯成月牙状,针尖却仍泛着冷光。
他的嘴角淌着血,可眼睛亮得吓人,像涪水畔初升的太阳。
还没。李柱国突然扯住王二狗的手腕,将他拽到青铜匣后,退到柱子后面。
王二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韩慎之正弯腰捡起那根黑针,他的白发不知何时全散了,披头散发像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月光从密室裂缝漏进来,照在他脸上——左半边脸还是那副病叟的枯槁,右半边却鼓起青紫色的脓包,正地裂开,流出暗绿色的脓水。
你毁了我的阵。韩慎之的声音变得刺耳,像是金属刮擦,但你毁不了我的恨——当年天禄阁烧医典时,我跪在火里求你救一卷《毒经》,你说医道不染毒他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掐进掌心,现在我就让你看看,没有毒的医道,能活过几个人!
李柱国将王二狗往柱子后又推了推。
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铜符,程高、王二狗、还有那些在涪水畔求过医的百姓,此刻都化作符上的纹路,在他掌心发烫。
那就让你看看。他将弯了的金针插回针囊,又摸出枚新的银针,有传承的医道,能活多少人。
密室里的空气再次凝结。
韩慎之的黑针在指尖转了个圈,针尖对准李柱国的咽喉——而李柱国的银针,已经抵住了自己的大椎穴。
王二狗攥紧怀里的《针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
他突然想起程师兄说过,师父当年在涪水畔收徒时,曾望着江面上的渔火说:医道这东西,看着是几卷书,其实是人心。
此刻,他怀里的《针经》突然泛起暖光。
韩慎之的瞳孔在月光下缩成针尖大小,右半张溃烂的脸随着嘴角的抽搐不断渗出绿脓,那根缠着人发的黑针在他指尖转了个玄月弧——这是黑煞针起手式,李柱国在太医院典籍里见过图谱:此针以百人血祭淬炼,专破医家内息。
去死!韩慎之喉间发出非人的尖啸,黑针离手的瞬间,空气里炸开腐肉般的腥气。
李柱国的后颈汗毛倒竖,他早料到这老匹夫会拼命,却没料到这一针竟快过他数息前的预判——针尖擦着他喉结划过的刹那,他甚至能看清针身上凝固的暗红血渍,像条活过来的毒蛇正吐信。
师父!王二狗在柱子后惊呼,怀里的《针经》烫得他掌心发红。
李柱国反手扣住颈侧伤口,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却在触及青石板的瞬间凝成黑痂。
他盯着那抹诡异的黑,瞳孔骤缩——这针上的毒,比当年长安大牢里那批死囚身上的更狠。
当年你求我救《毒经》时,李柱国抹了把嘴角的血,声线却稳得像涪水老石滩,我就该用这根针挑了你的手筋。他拇指在针囊上一弹,三枚刻着的银针破空而出,分别扎向韩慎之的——这是三角封脉阵,专为克制毒修所创,三针扎下,任你内息再强,也得被锁在方寸之地。
韩慎之的指甲在墙上抓出火星,他能清晰感觉到三枚银针像三把铁锁,正一寸寸绞紧他的经脉。你以为就凭这破阵?他突然咧嘴笑了,左半张完好的脸扭曲成狰狞的弧度,当年天禄阁的火,烧的可不止《毒经》!他的左手突然按在胸口,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竟是要以自残破阵。
师父小心!王二狗的提醒混着《针经》的嗡鸣炸响。
李柱国只觉腰间一烫,那枚医道传承印突然活了过来,在他丹田处翻涌如沸。
眼前闪过无数碎片:程高跪雪求师时睫毛上的冰碴,王二狗第一次扎偏针时泛红的眼眶,还有当年太医院老院首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卷残页——所有记忆突然连成线,一段古奥的文字在识海炸响:九宫归位,针引星流,破阵者,当以心为枢。
《九宫针诀》!李柱国脱口而出。
他的右手不受控地抬起,指尖凝出无形的气,在半空划出九道银亮的轨迹——第一针,第二针,第三针......九枚银针从他针囊里自动飞出,悬浮在半空排成北斗状,与地面暗红的九宫阵纹遥相呼应。
密室突然剧烈震动,青铜柱上的莲花纹地崩裂,紫瘴如受惊的蛇群疯狂乱窜。
韩慎之脚下的青石板地裂开条缝隙,黑红色的雾气从地底涌出,将他的双腿死死缠住。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右手还攥着半截黑针,左半张完好的脸此刻也开始溃烂:不可能!
这真是我耗十年心血......
你的阵,困的是活人。李柱国抹去唇角的血,目光如炬,我的针,守的是医道。他屈指一弹,空中的九宫针阵突然加速旋转,银芒与暗红阵纹相撞的刹那,整座密室发出垂死的呻吟。
韩慎之的身体被扯向地缝,他在坠落前拼尽全力嘶吼:李柱国!
你以为烧了《毒经》就能护住医道?
太素山......太素令......话音未落,整个人被黑雾吞没,只余一声闷响。
王二狗颤抖着从柱子后探出脑袋,看见师父正弯腰捡起地上一枚半透明的玉牌。
玉牌上刻着太素令三个古篆,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块凝固的寒潭。
师父,这是......
太素山。李柱国的拇指摩挲着玉牌边缘,声音沉得像压了块千年老岩,当年刘向校书时提过,太素山有座隐世医阁,藏着比天禄阁更全的医典。
可谁也没见过。他抬头看向密室裂缝外的夜空,洛阳城的灯火在云层下忽明忽暗,韩慎之提这个,说明当年天禄阁的火......没那么简单。
王二狗摸了摸怀里还在发烫的《针经》,突然想起程师兄说过,师父总把医道最怕断了根挂在嘴边。
此刻他望着师父染血的白发,第一次觉得,这根医道之根或许从来不是几卷书,而是眼前这个宁肯自己流血,也要把传承塞进他怀里的老人。
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他轻声问。
李柱国将玉牌收进贴身衣襟,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青铜符——那上面,程高、王二狗、还有所有被他救过的百姓的名字,此刻都在发烫。
他转身走向密室出口,月光在他背上镀了层金:去太素山。
王二狗跟上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洛阳城的夜还很静
而他们,才刚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