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日光斜斜地穿过博望城的箭楼,将城砖的影子拉得老长。护城河边的柳树已垂下绿丝绦,风过时如绿云翻涌,新燕在枝头筑巢,啾鸣声混着远处的夯土声格外清亮。龙弈站在东城门的谯楼,望着原野上刚翻耕的田地,湿润的泥土气息顺着风飘过来,带着草木萌发的清新。阿婷新做的布腰带系在腰间,棉布里掺着晒干的薄荷,姑娘说春日易倦,这能提神醒脑,带身绣的缠枝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萧衍的攻城队在白杨坡扎营了。” 赵彻的弓挂在谯楼的木钩上,弓弦缠着新换的丝绦,他正用绒布擦拭着箭杆上的细尘,“探马说他带了批楠木,质地坚硬,想用来打造撞城锤,还让工匠在木头上涂了防火的桐油,说是能抵挡住咱们的火箭。”
龙弈的目光落在城内的木匠坊,坊前堆着的木料散发着松脂的香气,工匠刨木的沙沙声在春日里格外悦耳。昨夜清点木料,发现少了十根楠木,坊里的泥地上有串杂乱的脚印,脚印旁散落着些黄褐色的粉末 —— 那是赵将军部下熬制的桐油渣,用来给木料防腐效果很好。“让项老将军的人把所有楠木都围起来。” 他忽然对亲卫说,呵出的白气在暖融融的空气里很快消散,“每个木堆前设两个岗哨,南楚旧部与赵将军的人各守一个。”
中军帐的窗开着,春风卷着花香漫进来。项云的铁枪靠在帐壁,老人用布擦拭着枪杆上的木纹,银须在春光里泛着柔和的白:“龙统领可知,南楚旧部的木匠今日去领楠木,被赵将军的人拦在坊门外?” 他将一块打磨光滑的楠木板放在案上,木面的纹理清晰美观,“他们说楠木是赵部先申领的,轮不到咱们这些‘手艺糙的’使用。”
赵勇的铁枪几乎同时撞开帐门,老人的靴底沾着新泥,在地上印出串串脚印,枪杆上还挂着几片嫩叶:“项老头休要胡言乱语!” 他从怀里掏出块被虫蛀的楠木,重重拍在案上,木头上满是虫洞,“这是在白杨坡捡到的,木头上的刻痕是南楚特有的雕花手法,分明是你们偷偷运楠木去私通东齐!”
龙弈的指尖捏起一点黄褐色粉末,在指尖轻轻捻动。粉末里混着些细小的木屑,带着股奇怪的甜腥味 —— 那是白杨坡特有的蛀木虫粪便。他忽然想起赵彻说的防火桐油,传闻萧衍军中的工匠最擅长用蛀木虫的幼虫混在桐油里,让木料看似完好,实则内部已被蛀空。“这桐油渣里掺了东西。” 他将粉末撒在盛水的瓷碗里,水面立刻浮起些细小的虫体,“是蛀木虫幼虫与东齐的蜜糖混合而成,会让楠木被虫蛀蚀。”
帐外忽然传来苏雅的惊呼,像串银铃在春日里响起来。众人冲出去时,正看见凌丰的银枪挑着个黑影从木匠坊的后窗跃出,枪尖的寒光映着黑影怀里的布袋,袋口露出的楠木碎屑在阳光下闪着光,黑影的衣襟上绣着的 “楚” 字歪歪扭扭,针脚里还嵌着些桐油渣。
“他往楠木上涂东西!” 苏雅抱着药箱站在春光里,裙角沾着些花瓣,“我刚给木匠送治划伤的药膏,看见他把罐里的东西往楠木上抹,抹过的木料很快就爬出小虫子!”
黑影被按在地上时,怀里的陶罐摔得粉碎,流出的液体在地上漫开,很快引来了许多蚂蚁。“是萧衍的人逼我的!” 他忽然嘶哑地哭喊,额头抵着带着青草香的地面,“他们说只要弄坏你们的楠木,再嫁祸给赵将军的人,就让我妻子去东齐学习织布……”
龙弈的目光落在散落的楠木碎屑旁的刻痕上,纹路与赵彻在白杨坡捡到的一模一样。他忽然注意到项云铁枪的枪缨,红绸里裹着的丝线是南楚特有的彩线,在春光里泛着斑斓的光。“把白杨坡的地形图拿来。” 他对参军说,声音平静得像春日的湖面。
舆图铺开时,阳光的光晕在 “独木桥” 三个字上跳动。那里的桥面是块巨大的天然石板,桥下的河水湍急,桥边的山洞里藏着前朝的木料库,传闻里面还存着些上好的楠木。“这山洞是天然的木料仓库。” 项云的铁枪在舆图上轻轻一点,老人的银须微微颤动,“洞口的藤蔓能遮掩踪迹,一旦拉动绳索,就能放下巨石堵住洞口。”
龙弈忽然笑了,指尖在独木桥的位置画了个圈:“萧衍想借咱们的手毁掉楠木,咱们就将计就计。” 他转向赵勇,“明日让你的人假装与南楚旧部争夺楠木,故意让萧衍的斥候看见。”
子夜的月光格外明亮,龙弈站在木匠坊的木料堆前,望着项云指挥工匠处理楠木。老人的铁枪挑着块处理过的楠木,银须上的月光在木面上洒下片清辉:“统领真要把这藏了虫的楠木送进山洞?那可就全浪费了。”
“藏了虫的才是好楠木。” 龙弈的手按在木料堆旁的石壁上,那里的凿痕与阿婷腰带上的缠枝纹一模一样,“我让赵彻在桥边的老槐树上系了黄绸,看见绸子飘动,就带兵绕到桥后。”
次日清晨的白杨坡,赵勇的铁枪果然如预期般与项云的人在独木桥边争执。桥对面的萧衍伏兵忽然涌出,推着攻城锤的士兵像群猛虎,很快将两人包围。“龙弈果然中计了!” 萧衍的吼声在河谷里回荡,他挥手下令,“用攻城锤撞桥!”
就在此时,项云的铁枪忽然从山洞里探出来,枪尖挑着个火把,在晨光里划出明亮的弧线。随着老人一声暴喝,南楚旧部的士兵纷纷拉动绳索,藏在洞口的巨石 “轰隆” 落下,将萧衍的攻城队困在桥边 —— 那些绳索,正是用木匠坊失窃的楠木纤维拧成的粗绳。
“怎么可能!” 萧衍的惊呼声被巨石落地的轰鸣淹没,他望着从桥后杀来的赵彻,忽然明白自己中了计。
龙弈站在独木桥的最高处,看着东齐军在困局中溃散。凌丰的银枪挑着东齐的军旗,枪尖的寒光映着朝阳;苏雅的药箱放在桥边的石头上,姑娘正用新配的药膏给被碎石划伤的士兵敷治;赵勇的铁枪横扫千军,银须在春光中泛着金红。
战斗结束时,春分的太阳升到了半空,给白杨坡镀上了层暖意。龙弈坐在桥边的石头上,看着项云和赵勇分食一块麦饼,老人的铁枪偶尔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以后所有木匠坊的钥匙,” 他忽然开口,目光掠过坡上盛开的野花,“由两位将军各派亲信共同掌管。”
项云的铁枪在地上顿出闷响,老人的银须在阳光下泛着金红:“统领说得是。”
赵勇也点了点头,将半块麦饼递给项云:“之前是老夫糊涂了。”
龙弈笑了笑,摸了摸腰间的布腰带。阿婷绣的缠枝纹果然好看,薄荷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他知道,统一天下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人心像这春分后的原野般充满生机,再大的阻碍也能跨越。
暮色漫过白杨坡时,士兵们在山洞外燃起篝火。南楚旧部的木匠教赵勇的亲兵雕刻木料,赵勇的亲兵则演示如何熬制桐油。项云正在擦拭缴获的东齐令牌,赵彻的弓靠在旁边的树桩上,箭囊里的羽箭在火光中闪着温柔的光。
龙弈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明白,战争的胜负从来不是靠器械的坚固,而是靠人心的团结。当不同地域、不同背景的人真正懂得彼此的长处,这天下,才能真正迎来和平。
月光爬上独木桥的栏杆时,龙弈的手轻轻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刀柄的温度里,藏着阿婷新缠的布条,也藏着无数人的期盼。他知道,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就没有过不去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