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望城的晨雾裹着硝烟味,在街巷里缓缓流动。
龙弈站在城头,望着被战火熏黑的箭楼,玄鸟旗的残片挂在断桅上,被风扯得猎猎作响。阿婷递来的草药膏带着清苦的香气,他却没心思涂在划伤的手背上 —— 那道伤口是昨夜撬地牢门时被木刺划的,此刻正隐隐作痛。
“萧衍的先锋营已经过了黑石渡。” 赵彻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湿意,他左臂的绷带又渗了血,弓梢在城砖上磕出轻响,“探马说,敌军的粮车连绵十里,看样子是想打持久战。”
龙弈低头看着掌心的伤,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城砖的凹坑里,晕开一小片暗红。“持久战?他怕是打错了主意。” 他忽然转身,披风扫过垛口的野草,“赵将军,你带三千人去鹰嘴崖西侧,把那里的滚木都备好,记得浇上桐油。”
“你要在鹰嘴崖设伏?” 赵勇的铁枪往地上一顿,枪缨的红绸沾着尘土,“可那里的山道只能容两骑并行,要是被敌军堵在里面……”
“就是要让他们堵。” 龙弈指着舆图上的鹰嘴崖,指尖重重戳在那个 “崖” 字上,“萧衍急着为李达报仇,定会亲自督战。咱们把他引到鹰嘴崖,再炸掉入口的巨石……”
“妙计!” 项云的兵器在地上敲得笃笃响,老人弯腰咳嗽时,花白的胡须上沾了点血丝,“老夫这就去调工兵营,保证把炸药埋得妥妥帖帖。”
苏雅抱着苏信留下的羊皮卷走来,裙角还沾着地牢里的霉斑。她把卷角抚平,轻声道:“我哥标注过,鹰嘴崖的暗河可以通到山后,要是咱们被围,能从那里撤。” 姑娘的指尖在 “暗河” 二字上轻轻摩挲,忽然红了眼眶。
凌丰往她手里塞了块烤饼,银枪斜背在肩上,枪杆还留着昨夜的血痕:“别担心,有龙弈在,咱们肯定能赢。” 少年说话时喉结滚动,他总在苏雅面前装作轻松,却不知耳尖的红早已出卖了自己。
暮色降临时,鹰嘴崖的山道上飘起了伪装的炊烟。龙弈让士兵们把草人穿上护民军的铠甲,立在崖边的树丛里,风一吹,草人手里的长枪便晃晃悠悠,像真的在巡逻。
“萧衍的仪仗队过来了。” 赵彻趴在崖顶的巨石后,弓弦拉得如满月,“那家伙还真敢亲自来,轿子上的金顶在夜里都晃眼。”
龙弈往山下望去,火把的长龙正蜿蜒着往山道里钻。萧衍的中军帐扎在最前头,明黄色的帐帘在风中翻动,像块扎眼的疮疤。“等他们的主力都进了山道。” 他按住腰间的短刀,刀柄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
阿婷蹲在他身边,往箭簇上抹着毒药。那是她用断肠草熬的,墨绿色的汁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药见血封喉,你可要当心。” 她的指尖碰到龙弈的手背,忽然轻轻捏了捏 ——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意为 “万事小心”。
三更的梆子声刚从远处传来,龙弈猛地挥下短刀。崖顶的滚木带着桐油的火光,“轰隆隆” 往山道里砸去,瞬间堵住了入口。紧接着,箭雨如蝗般落下,火把的长龙顿时乱作一团。
“中计了!” 萧衍的吼声从山下传来,带着气急败坏的颤抖,“给我冲出去!谁能杀了龙弈,赏黄金千两!”
敌军的反扑比预想中更猛烈。有士兵顶着盾牌往崖顶爬,铁爪 “咔哒” 卡在石缝里,溅起细碎的火星。凌丰的银枪舞得如梨花纷飞,枪尖挑着个敌军的头盔,往山下扔去:“来啊!爷爷在这儿等着呢!”
苏雅和阿婷躲在巨石后给伤员包扎,布条用完了,就撕下自己的裙角。
龙弈注意到西侧的防御有些吃紧,刚要调兵,赵勇已经带着亲兵冲了过去。老人的铁枪横扫,将三名敌军扫下崖去,银须在火光中飞扬:“小兔崽子们,爷爷当年打天下时,你们还在穿开裆裤呢!”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崖下的惨叫声渐渐稀了。龙弈趴在崖边往下看,山道里堆满了尸体和燃烧的粮车,暗红的血顺着石缝往下淌,在谷底汇成小小的溪流。
“撤吧。” 他拍了拍赵彻的肩膀,老将军的弓已经断了,正用断弦绑着伤口,“留一队人清理战场,其余人回博望城。”
黎明前的雾气里,苏雅抱着苏信的羊皮卷,忽然蹲在地上哭了。凌丰笨拙地拍着她的背,银枪的红缨蹭着姑娘的发顶:“别哭了,你哥要是看见,肯定会笑话你的。”
“我不是哭我自己。” 苏雅抹了把眼泪,指着崖下,“我是想起我哥说过,天下太平了,他就带我们回江南种桃花。”
龙弈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觉得掌心的伤没那么疼了。他知道,这一仗赢了,却不是结束。萧衍逃回东齐后,定会卷土重来;南阳的秦军还在虎视眈眈;南楚的细作也未必肃清。
但当他回头,看见赵勇在给新兵演示枪法,项云在教孩子们辨认草药,凌丰正帮苏雅捡拾散落的羊皮卷碎片,阿婷的身影在晨光里忙碌着,给伤员分发草药……
残阳如血,染红了博望城的城墙。龙弈站在城头,玄鸟旗的新旗在风中舒展,金线绣的玄鸟仿佛真的要展翅高飞。他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刀鞘上还沾着鹰嘴崖的泥土 —— 那是用无数人的血和泪,滋养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