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
希望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却早已被无数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得到紧急召集令的各部落洞主们，无论之前持何种立场，此刻都不得不从睡梦中爬起。
他们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迷茫。
眼底藏着深夜被强行叫起的烦躁。
但更多的，是一种隐约察觉大事不妙的惴惴不安。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场地中央那个被粗大牛筋绳捆得结结实实的身影时。
所有的睡意和烦躁瞬间不翼而飞。
只剩下刺骨的惊骇。
罗辰像条死狗般被丢在那里。
旁边还瘫软着一个黑袍染血的陌生面孔。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嬴昭高坐于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
一身玄衣仿佛融入了未散的夜色。
他神色平静无波。
唯有那双扫视全场的眼眸冰冷如渊。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黎姜静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圣女盛装未褪。
在跳跃的火光下流转着不容亵渎的光华。
额间那枚泉眼之核熠熠生辉。
平添几分肃穆。
蒙毅、王贲、章邯等核心将领如磐石般分列左右。
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带人证，呈物证。
蒙毅朗声宣布。
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章邯应声踏步而出。
他高高举起从那死士头领身上搜出的玄铁令牌和帛书。
确保台下每一位洞主都能清晰看到那诡异的纹路。
和刺眼的字。
接着，那名投降的细作被两名甲士押了上来。
他浑身抖如筛糠。
面无人色。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战战兢兢。
将罗辰如何与赵高使者暗中勾结一五一十抖了出来。
如何指使他们散布恶毒谣言。
如何精心策划今夜劫掠的阴谋。
全都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抖了个底朝天。
随着证词一句句吐出。
物证一件件呈现。
台下洞主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尤其是那些之前与罗辰交往甚密的人。
此刻更是冷汗涔涔。
后背发凉。
一阵阵后怕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们的内心。
他竟然真的勾结外敌！
赵高！那是秦国那个最大的奸臣啊！
散布谣言，毁坏神苗，还想劫掠母薯……
这是要断我们所有部落的生路，绝我们的根啊！
其心可诛！真是其心可诛！
愤怒的声浪开始积聚、涌动。
之前因那些流言蜚语而对秦军产生的那点疑虑。
瞬间被对叛徒的滔天怒火所淹没。
罗辰的所作所为。
赤裸裸地触碰了所有人生存的最底线！
罗辰瘫在冰冷的泥地上。
听着周围毫不掩饰的唾骂与斥责。
面如死灰。
眼神空洞。
连最后一丝挣扎求生的力气都彻底消散了。
蒙毅待激愤的声浪稍稍平复。
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全场。
声音沉肃如铁：
罗辰，身为百越洞主，受殿下恩泽，不思回报。
反而勾结外敌赵高，散布谣言，蛊惑人心。
意图劫掠关乎民生的军资，破坏百越来之不易的安定。
其行径，等同叛族！
按我大秦律法，按百越古老传统，该当何罪？
死罪！
杀了他！碎尸万段！
叛族者，当受万蛇噬心之刑！
台下群情激愤。
怒吼声震耳欲聋。
汇聚成一片惩处叛徒的海洋。
此刻，再无一人为这个卑劣的叛徒求情。
就在这时，黎姜动了。
她缓步从嬴昭身侧走出。
步履沉稳地来到木台边缘。
跳动的火光照耀着她绝美的脸庞。
那上面此刻没有一丝表情。
清澈如泉的眼眸中往日温和慈悲的光芒尽数敛去。
只剩下冰冷彻骨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痛心。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
钉在台下那滩如同烂泥般的罗辰身上。
清越的声音带着千钧之力。
清晰地传遍场地的每一个角落：
罗辰。
仅仅两个字。
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
让原本嘈杂鼎沸的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位他们向来敬仰爱戴的圣女身上。
你为满足一己私欲。
贪图外人许下的虚无缥缈的权势。
竟敢引狼入室，勾结赵高这等祸国殃民的好佞！
黎姜的声音并不高亢。
却字字如刀。
锋锐无比。
刮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可知，你散布的那些恶毒谣言。
会诱使多少无知族人亲手毁掉赖以活命的薯苗？
让多少家庭重新陷入饥寒交迫的深渊？
你可知，你刻意挑起的恐慌与对立。
会让多少本可成为部落支柱的勇士错过变强机遇？
你可知，你的愚蠢背叛。
险些将刚刚看到一线生机的百越重新拖入战火与分裂的血海？
让这万千族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那不是恐惧。
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和对这片土地深沉如海的爱与忧虑。
罗辰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似乎想挣扎着抬头。
最终却只是将那张绝望的脸更深地埋入冰冷的尘土。
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你，辜负了祖神的殷切期盼。
辜负了百越先祖浴血搏杀留下的荣光。
更辜负了所有将生存希望寄托于未来的族人！
黎姜深吸一口气。
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悲愤都压下。
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
如同出鞘的利剑。
你，不配为百越之子！
话音甫落。
她蓦然抬起双手。
十根纤纤玉指在胸前结出古老而玄奥的印诀。
刹那间。
指尖迸发出璀璨夺目的翠绿色光华！
那光芒不再是以往充满生机与滋养的温润绿意。
而是透出一股令人心悸胆寒的枯萎、衰败与死寂之意！
她周身原本祥和的气息陡然一变。
变得无比威严、肃杀。
仿佛执掌生命轮回、裁定生死的神只降临凡尘！
这……这是生命剥夺！
圣女动用了禁忌的巫咒！
见识广博的老洞主失声惊呼。
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露出极致的骇然之色。
生命巫咒。
可滋养万物，赋予生机。
亦可……无情剥夺，归于寂灭！
黎姜不再多看地上那卑劣的叛徒一眼。
结印的双手猛然向前一推！
那凝聚着毁灭性生命能量的翠绿光华。
如同拥有了自身的意志。
化为一道道充满死亡气息的荆棘藤蔓。
骤然破空射出。
精准无误地将地上的罗辰完全笼罩！
不……不！！！饶命……啊——！！！
罗辰似乎感受到了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绝望的嚎叫。
翠绿光华及体。
并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
众人惊恐万状地看到。
罗辰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
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
变得灰败、干瘪、布满褶皱。
血肉仿佛在无声无息中消融殆尽。
只剩下一个清晰无比的骨架轮廓。
他圆瞪的双目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
变得如同两个空洞的黑窟窿。
最后，连那具骨架也仿佛经历了千百年时光的风化。
悄然碎裂、崩塌。
化作一滩灰白色的粉末。
连同他身上的衣物配饰一起在夜风中飘散消逝。
原地，只留下一小撮微不足道的灰烬。
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营地。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震慑得灵魂出窍。
无法呼吸。
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
没有四溅的鲜血。
没有刺鼻的血腥。
但这无声的形神俱灭。
却比世间任何酷刑都更能直击灵魂！
这就是背叛族群的下场！
黎姜缓缓收起巫咒。
指尖那令人胆寒的翠绿光芒如潮水般退去。
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光洁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显然施展此等禁忌巫咒对她而言是极大的消耗。
她转过身。
面向所有被骇得魂不附体的洞主们。
眼神冰冷而肃穆。
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
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诸位，都看到了。
这便是背叛黑龙洞主的下场。
背叛百越共同未来的下场。
背叛我等脚下这片生养我们土地的下场！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
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惊惧、或敬畏的脸庞。
自今日起，望诸位谨记。
我等之未来，已与黑龙洞主，与大秦，紧密相连！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再有心怀叵测、意图分裂破坏者——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
随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罗辰，便是前车之鉴！
这冰冷的警告。
伴随着罗辰那形神俱灭的惨状。
如同最炽热的烙铁。
深深地烙印进了每一个百越首领的灵魂最深处。
之前可能存在的任何小心思。
任何摇摆不定。
任何侥幸心理。
在这一刻都被彻底碾碎！
不知是谁第一个从极度的震撼中反应过来。
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朝着木台的方向声音颤抖地高呼：
圣女威严！洞主圣明！
我等誓死效忠黑龙洞主，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永世追随！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所有的洞主都心悦诚服地跪倒在地。
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宣誓声。
汇成一片忠诚的海洋。
黎姜站在高台之上。
微微喘息着。
平息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和巨大的消耗带来的虚弱感。
她转过头。
看向身旁始终静默不语的嬴昭。
嬴昭对她微微颔首。
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肯定。
更有一份无需言说的信任。
黎姜的心中。
仿佛有一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她知道。
从这一刻起。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象征着精神信仰的圣女。
更是掌握了生杀予夺大权的执行者。
她用自己的果决行动彻底斩断了内部滋生的毒瘤。
也为自己赢得了在嬴昭麾下绝对不可或缺的地位。
百越的天。
在经过叛乱的阴霾和圣女的雷霆怒火之后。
终于真正地放晴。
再无一丝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