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中军大帐的牛皮帐篷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
帐内火光跳跃,映照着几张年轻却凝重的面庞。
嬴昭身着一套特制的玄色软甲,站在一张宽大的原木案几前。
案几上铺展着一张质地略显粗糙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清晰地勾勒出百越之地错综复杂的山川河流。
一名刚从咸阳加急赶来的地图官,浑身湿透,冷得嘴唇发紫,正指着地图上一条蜿蜒的曲线,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殿下,诸位将军,据前方探马最新回报,叛军主力正依托湘水、离水、牂柯江这三水交汇之处构筑营垒。尤其是这片区域——”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象郡核心地带,那片被标记为密林与河谷交织的区域,
“他们在此驯养了大量战象,据险而守,实在易守难攻。”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忧虑:“而且,此地常年瘴气弥漫,沼泽遍布,我们的大部队和重型辎重,极难展开行动。”
帐内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几乎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连绵的雨声。
“既然大部队难以展开,何必非要挤作一团?”蒙毅果断上前一步,目光如炬。
经历了黑冰台的历练和粮草押运的考验,他虽年纪尚轻,却已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谋略。
他伸出两根手指,利落地在地图两侧虚划而过,“殿下,末将以为,当分兵三路。一路沿湘水南下,正面吸引并牵制叛军主力;一路绕行离水,迂回至敌后,断其粮道,焚其粮草;最后一路,则由精锐组成,像一把尖刀,直插牂柯江,捣毁其腹心要害!”
这番“两翼包抄,中路突进”的策略,思路清晰,层次分明,正是对他此前智算粮仓时展现的谋略能力的进一步深化。
章邯紧随其后,沉稳补充:“蒙毅将军所言极是。分兵确实能化解地形不利,但三路大军后勤补给乃是重中之重。幸而末将已按殿下先前所绘图纸,督造出三百架改良版的‘木牛流马’,并首次为其加装了以百越特产橡胶制成的实心轮胎,即便在泥泞山路上也能稳健行走,足以保障三路大军半月之内的粮草供应无忧。”他心思缜密,总是能将战略构想落实到最实际的环节。
嬴昭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地图上,小小的手指在几个关键节点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他眼中闪烁着与稚嫩面容全然不符的深沉与锐利。
“很好。”他开口,奶声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就依此策,兵分三路!”
他倏然抬头,目光扫过帐中诸将:“章邯听令!”
“末将在!”章邯抱拳应声。
“命你率领中路大军两万,沿湘水正面推进。记住,稳扎稳打,不必急于求成,你的首要任务是牢牢吸引住叛军主力,为我两翼大军创造战机。你的目标不是击溃,而是钉死他们!”
“诺!末将领命!”章邯神色肃然,沉声应下。
“蒙毅听令!”
“末将在!”蒙毅挺直腰背,眼神灼灼。
“命你率领右路精兵一万,轻装简从,沿离水疾速推进。你的目标,是这里——”嬴昭的手指精准地落在地图上一个标记着粮仓符号的位置,“找到它,烧了它!让那些倚仗战象的叛军先饿上肚子!记住,智取为上,尽量减少我军伤亡。”
“末将明白!定不负殿下重托!”蒙毅眼中斗志昂扬。
这时,早就按捺不住的王贲猛地踏前一步,声若洪钟:“殿下!左路!把左路交给末将!”他脸上写满了嗜战的兴奋,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那群劳什子战象,末将早就想好好会会了!看我不砍了它们的鼻子,给殿下做个踏脚凳!”
这莽撞却勇猛无比的姿态,让嬴昭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翘起。他点了点头:“好!王贲,左路牂柯江,就交给你了。我给你八千锐士,皆是军中悍勇敢死之辈。你的任务最重,需以最快速度撕开敌军防线,直插其心腹之地!”
“得令!”王贲兴奋得满脸放光,“殿下您就瞧好吧,末将定把叛酋的脑袋给您拧下来当酒壶!”
三路大军,战略分工明确,主将性格与任务要求高度契合。嬴昭小手有力一挥:“各自回去整军,待雨势稍歇,即刻按计划出发!”
“诺!”众将轰然应命,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帐,身影迅速融入外面的茫茫雨幕。
帐内暂时只剩下嬴昭与几名贴身亲卫。他缓步走到帐边,掀开一角帐帘,望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线,眼神深邃。章邯改良的木牛流马,配上那不起眼的橡胶轮胎,这个看似微小的细节创新,或许正是此战维系后勤生命线的关键所在。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密林深处。**
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竹楼内,百越圣女黎姜,正对着一面光滑如镜的青铜盆默然静立。盆中清水无波,却隐隐约约倒映出一些模糊跳动的景象——那景象,赫然正是秦军大帐的轮廓,以及摊在案几上的那张羊皮地图!
她身披色彩斑斓、纹饰古朴的百越服饰,颈间悬挂着一串打磨光滑的兽牙项链,容颜绝美之中带着山野孕育的灵秀与疏离。一名脸上涂满诡异油彩、身披黑色羽毛编织成的斗篷的鸟巫长老,正恭敬地立在一旁。
“圣女,秦军的动向已通过林间鸟雀窥得一二,他们似乎正在商议具体的进军路线。”鸟巫长老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夜枭啼鸣。
黎姜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平静的水面,盆中的倒影随之微微荡漾起来:“嬴昭……那个乘坐食铁兽的秦人皇子……果然非同一般。他带来的那种会爆炸的竹筒,威力着实惊人。”
她抬起头,美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仅凭战象和地利,恐怕还不足以抗衡。派‘迅影’去吧,我要得到更确切的情报,最好是……他们详细的行军路线图!”
“遵命!”鸟巫长老躬身领命,随即口中发出几声奇特而婉转的唿哨。
片刻之后,一只仅有拳头大小、羽毛色泽与阴暗丛林几乎融为一体的奇异小鸟,悄无声息地飞出了竹楼,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迅捷无比地射向秦军营地的方向。
秦军大营,中军大帐内。
众将离去后,嬴昭并未休息,他再次站到案几前,俯身仔细审视着地图上的每一处细节,在心中推演着各种可能出现的变故。
突然!
“咻——!”
一道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道小小的黑色影子如同闪电般从帐帘的缝隙处射入,目标明确,直扑案几上的羊皮地图!
嬴昭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小手猛地一拍案几,身体借力向后一仰!那黑影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鼻尖飞掠而过!
“刺啦——”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撕裂声响起。
那黑影——正是黎姜派出的“迅影”巫鸟,用它那锋利的喙,精准地叼走了地图上标注着牂柯江左路进军路线的那个角落!
得手之后,它毫不停留,在空中一个灵巧的折转,再次从帐帘缝隙钻出,瞬间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有刺客?!”帐外亲卫听到动静,惊呼着持械冲了进来。
嬴昭却已稳住身形,他看着地图上那个突兀的缺口,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缓缓露出一丝玩味的、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笑容。
他摆了摆手,示意冲进来的亲卫不必紧张。
“不是刺客,”他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是一只……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好奇的小鸟。”
他踱步到帐边,目光投向巫鸟消失的黑暗方向,眼神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雨幕,看到那片神秘而危险的密林深处。
“黎姜圣女……这么快就沉不住气,出手了么?”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用依旧奶声奶气的语调低语道,“也好,让你拿到这‘路线’,这场游戏,才变得更有意思。”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绝非六岁孩童所能拥有的深邃与算计。
“只是,你让鸟儿叼走的,究竟是我军真正的破绽,还是我……故意露给你的诱饵呢?”
帐外,雨声未歇,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激奏敲响序曲。
帐内,年幼的统帅嘴角微扬,一个针对百越圣女的反向陷阱,已然随着那张被撕裂的地图一角,悄悄布下。
左路王贲和他的八千锐士,前路注定不会平静。
而这场席卷南疆的征伐之役,也因为这初次隔空的无声交手,变得更加波谲云诡,胜负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