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的新设备运行得悄无声息，那股低沉的、稳定的能量感取代了之前实验室里各种风扇轰鸣的嘈杂，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在安静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新机器特有的微弱臭氧味，混合着昨夜残留的咖啡焦苦，形成一种奇特而冷峻的氛围。
李栋沉浸在新算力提供的恐怖效能中，屏幕上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玄武”第七迭代模型的全局模拟进度条飞速推进，将他之前因资源匮乏而搁置的诸多设想一一验证。他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瞳孔里倒映着代码瀑布，完全忘记了疲惫。
高远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新交换机的每一个物理端口，用自制的脚本反复测试防火墙规则的严密性，确保权限被牢牢限制在最低必要范围，不留一丝缝隙。
吴娜则对着一份复杂的电子协议，逐字逐句地分析龙腾提供的安全条款，不时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记录下疑点，眉头紧锁。
王胖子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的任务需要悄无声息地进行，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投入地敲击键盘。他坐在自己的电脑前，屏幕上是校园网络拓扑图和一堆查询工具界面，但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窗外，耳朵似乎也竖着，捕捉着走廊外的任何细微动静。调查开曼群岛代理Ip的事，毫无头绪，让他有些抓耳挠腮。
陈默没有坐在主控台前。他靠在那排崭新的、哑光黑的龙腾阵列旁，双臂环抱，目光低垂，像是在审视地板上的某道纹路，又像是在闭目养神。只有偶尔抬起眼睑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光，表明他正处理着远超眼前景象的信息流。
“学习光环”无声运转，将四个学生反馈回来的、因专注和挑战而激发的潜能碎片吸收、整合。庞大的知识流和细微的灵感火花在他意识深处碰撞、重组，关于“玄武”系统更深层的架构优化、关于那些攻击指纹背后可能隐藏的模式、关于龙腾设备底层协议中不易察觉的细节……无数念头如暗流涌动。
他的太阳穴传来轻微的胀痛感，这是反馈过载的熟悉征兆，但他早已习惯。指节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阵列冰冷的金属外壳，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与服务器低沉的运行声形成某种诡异的协奏。
突然，王胖子那边的电脑音箱里传出一声极轻微的、系统自动提示音。不是警报，更像是一种标记完成的提示。
王胖子自己都愣了一下，才猛地扑到屏幕前。
“老……老师！”他的声音因为意外而有些变调，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那个Ip……有动静了！不是信息学院，是行政楼！财务处下属的一个资产管理子网段！”
实验室里的其他三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从各自的屏幕上移开。
陈默抬起头，目光投向王胖子。
“具体。”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波动。
王胖子手指有些发抖地操作着，调出实时监控日志：“就在刚才，那个开曼群岛的代理Ip又出现了，尝试访问……呃……访问了几份咱们学校历年的科研设备采购清单和报废记录？这啥意思？”
访问设备采购清单？这个目标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低级。与之前攻击“玄武”和龙腾总部的手法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李栋皱起眉：“是不是搞错了？或者只是巧合？”
“不可能！”王胖子梗着脖子，指着屏幕上一行行的验证信息，“指纹特征完全匹配！就是之前那条线！他们绕了十七八个跳板，最后还是摸到这儿来了！”
高远放下手中的检测仪，走了过来，看着屏幕上那些晦涩的日志记录：“攻击‘玄武’失败，转而收集学校的设备采购信息？这逻辑不通。”
吴娜也放下了协议，若有所思：“除非……他们想从侧面了解什么。比如，我们实验室的设备更迭情况？或者……想找出某些容易被忽略的漏洞？”
陈默离开了靠着的阵列，走到王胖子的电脑后。他的影子投在屏幕上，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不断滚动的数据。
他的视线在其中一条记录上停留了半秒。那是一条关于某台已报废多年的高性能光谱分析仪的参数记录，采购于近十年前，型号老旧，早已被淘汰。
他的指尖在王胖子油腻的椅背上轻轻点了一下。
“把近五年，所有涉及境外采购，尤其是通过复杂代理渠道购买的设备清单，以及经手人信息，单独筛出来。”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重点关注审批流程异常、价格显着偏离市场价、以及售后维护记录缺失的项目。”
王胖子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老师的意图：“您是说……他们可能不是在找我们的漏洞，而是在清理他们自己以前留下的‘痕迹’？”
“或者，在确认某些‘资源’是否还在。”陈默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
这个思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之前看似混乱无章的迷雾。如果星海或其背后的势力，早已通过某些手段，利用学校采购体系的漏洞，埋下过一些“钉子”或预留了后门呢？那么这次失败的强攻之后，他们急于确认和清理的，可能就是这些早期布下的、尚未被发现的暗桩！
李栋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那范围可能就大了！”
“不止我们学校，”高远脸色凝重，“其他高校、研究所，但凡有类似采购漏洞的，可能都有问题。”
吴娜迅速拿起笔，在之前的记录上飞快补充：“需要对比其他兄弟院校的公开采购数据，寻找类似模式的异常交易！”
新的调查方向瞬间清晰起来，虽然依旧艰难，却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大海捞针。
陈默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走回龙腾阵列旁，再次将手放在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这一次，他闭上眼，似乎在纯粹感受着设备内部芯片运行带来的细微振动和热量。
“李栋。”他忽然开口。
“在！”
“用新算力，模拟一下，基于我们捕获的攻击指纹和刚才发现的采购数据异常模式，反向推演一个可能的、隐藏更深的后门协议特征。不需要精确，只需要一个概率模型。”
李栋怔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明白！这是要从他们的行为模式里，反推他们的‘工具’特征！”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困难的逆向思维挑战。
陈默不再说话。
实验室里再次响起密集的键盘敲击声，但这一次，带着一种明确的、狩猎般的兴奋。
窗外的阳光移动，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陈默指尖下的阵列外壳，温度似乎升高了一丝。
在那份由龙腾科技提供的、厚厚的合作备忘录草案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吴娜之前用铅笔画下的那个巨大问号，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