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楼703会议室。清晨九点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悬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慢翻滚。空气里弥漫着旧地毯、咖啡和一种冰冷的、属于权力博弈的压抑气息。
长条会议桌的一端，坐着以张主任为首的系里几位领导，以及两名面色严肃、来自学校纪检部门的陌生面孔。张主任的脸上带着一种精心修饰过的沉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面前厚厚的“举报材料”，目光如同审视罪犯般扫过坐在对面的陈默。
陈默独自坐在另一侧，脊背挺得笔直，但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下的青黑在明亮的光线下无所遁形。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显出一种疲惫支撑下的僵硬。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咽下那因极度缺乏休息而涌上的、带着铁锈味的干涩。
“陈默老师，”一名纪检干部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程序自带的压迫感，“今天请你来，是针对近期收到的一些关于你主持的省级获奖项目‘萤火’的实名反映，主要涉及学术成果原创性存疑，以及项目经费使用可能存在的不规范问题。请你本着对学校、对学术负责的态度，如实说明情况。”
张主任立刻接口，语气沉痛却暗藏机锋：“陈老师啊，学校培养你不容易，出了成绩我们当然高兴！但越是有了成绩，越要爱惜羽毛！怎么能在这公最基础的学术规范上犯糊涂呢？现在反映到你这里了，你必须给组织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他特意加重了“清清楚楚”四个字。
一份份所谓的“证据”被推到陈默面前：经过篡改和断章取义的项目日志截图、几张模糊的、指认他“私下接触可疑企业人员”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份完全捏造的、所谓“异常大额资金流入”的银行流水猜想图。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地压在陈默的胸口，让他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他能感觉到对面那些目光，有的审视，有的冷漠，有的则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就在张主任嘴角难以抑制地开始上扬，准备抛出更严厉的指控时，陈默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枚细针，瞬间刺破了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默抬起眼，那双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看不到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嘲讽？
“张主任，各位领导，”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关于经费问题，我想，这里有一份完整的、每一笔都有据可查的项目资金使用明细表，以及学校财务处盖章的审计报告，可以说明一切。”他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至于学术原创性质疑……”陈默顿了顿，目光直视张主任，“我注意到，材料里多次提到项目核心算法‘可能存在借鉴未注明来源’的问题。我想，最好的自证，或许就是现场展示一下，这套算法从雏形到最终实现的全部原始推演过程，包括每一个关键节点的思路转变和实验验证数据。”
张主任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那伪装的沉痛瞬间僵住，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现场展示原始推演？这怎么可能？！那些原始手稿和日志不是已经被封存了吗？他甚至提前“叮嘱”过网络中心的人……
“哦，对了，”陈默仿佛才想起什么，语气平淡地补充道，“因为之前系里要求严格自查，封存了所有设备。为了不影响今天的说明，也为了确保过程的绝对真实和不可篡改，我特意请了材料学院的刘建国教授作为第三方见证，并使用了他实验室的备用工作站和经过公证处电子证据保全系统认证的软件环境，提前录制了整个推演过程的完整视频录像。录像的哈希校验值和时间戳，已经同步到了云端公证平台。”
他拿出一个普通的U盘：“这就是视频文件。当然，如果各位领导对录像真实性存疑，我们现在就可以联系公证平台进行实时验证。”
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那两名纪检干部对视一眼，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严肃之外的兴趣。张主任的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放在桌上的手开始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他死死盯着那个U盘，仿佛那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陈默竟然来了这一手！第三方见证？公证保全？他什么时候做的？！难道他早就料到了今天？
不可能！绝不可能！
就在张主任脑子里一片混乱，试图强行寻找反驳的突破口，甚至想以“程序不合规”为由打断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不等里面回应，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校长办公室的秘书，他身后跟着一个人——龙腾科技的那个年轻技术代表，刘振。
刘振今天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的出现，让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抱歉，打扰各位领导。”秘书恭敬地对几位校领导点头示意，然后看向纪检干部和陈默，“校长指示，关于‘萤火’项目的情况说明，龙腾科技作为国内相关领域的领军企业，也掌握一些可能相关的情况，特请刘振先生过来做一个补充说明。”
刘振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从容不迫：“各位领导好，冒昧打扰。关于陈默老师及其学生的‘萤火’项目，龙腾科技确实持续关注并深感钦佩。我司基于纯粹的技术欣赏和人才培养角度，之前曾与陈老师有过初步接触，探讨过未来合作的可能性，但仅限于非约束性的技术交流层面，绝不存在任何所谓的‘异常资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主任那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至于学术原创性，我司技术评估团队曾深入研究过‘萤火’项目公开的技术报告，其核心算法的独创性和领先性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上，我司正计划以‘萤火’项目所展现的技术突破为范例，撰写一份行业白皮书，以推动国内相关技术标准的进步。”
他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份精美的文件草案，标题赫然是《基于“萤火”架构的下一代工业传感技术展望》——龙腾科技技术研究院。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萤火’项目的学术声誉不受损。”刘振合上平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龙腾科技相信学校的判断，也愿意随时提供任何必要的技术支持以澄清事实。”
silence。
绝对的 silence。
刘振的话，像是一记无声却沉重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张主任的脸上。不仅彻底洗清了“异常资助”的污蔑，更是用龙腾科技的行业权威，为“萤火”项目的原创性做了最强硬的背书！甚至反过来将了一军——如果学校认定项目有问题，那龙腾即将发布的行业白皮书岂不成了笑话？
张主任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血压飙升，耳蜗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晃动模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那两名纪检干部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和凝重。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最初的预想。
就在这时，陈默缓缓站起身。他的身体依然疲惫，但站姿却像一根历经风雨却愈加挺拔的青竹。
“清者自清。”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张主任脸上，“我的说明完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的学生还在实验室等着我。一个新的项目，刚刚有了点眉目。”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拿起那个U盘和自己的公文包，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转身，不疾不徐地走出了会议室。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那片死寂和难以形容的尴尬与震惊。
走廊里空旷而安静。阳光透过尽头的窗户，洒下明亮的光斑。
陈默一步一步地走着，挺直的背脊在走出众人视线后，几不可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让他不得不伸手扶了一下冰冷的墙壁。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就在他即将走到楼梯口时，口袋里的那部一次性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只有一条来自刘振的简短信息：
“漂亮。‘实验室’基础框架已搭好，等你来看。另外，小心狗急跳墙。”
信息的最下方，有一个自动附加的、来自监控系统的实时提醒小弹窗：
“警告：检测到张（目标人物）办公室电话正接入一个未登记的国际加密线路（特征码匹配：星海科技海外代理服务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