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级大学生科技创新大赛决赛场馆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混合着静电、高级塑料外壳和地毯清洁剂的刺鼻气味。巨大的环形灯带将中央展示区照得纤毫毕现，却让周遭的观众席陷入更深的阴影。低沉的、被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在场馆穹顶下嗡嗡回响，像一群躁动不安的蜂群。
陈默带着他的三人小组站在属于他们的展示台前。台子上，那台拼凑起来的服务器安静地矗立着，外壳上手工打磨的痕迹在强光下显得有些粗糙，与周围其他团队光鲜亮丽、贴着厂商logo的崭新设备格格不入。张浩像一尊门神般站在服务器侧后方，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紧绷，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任何可能靠近的人影，呼吸粗重，仿佛随时准备用身体挡下任何意外。
李明的手指在自带键盘上最后一次飞快地掠过，检查着所有接口和预设脚本，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抖，不是源于恐惧，而是一种即将释放的、高度压缩的亢奋。王磊则不断舔着干裂的嘴唇，反复清点着桌上寥寥几份打印出来的摘要材料，纸页边缘被他手心的汗浸得微微发软。
他们的斜对面，正是由系主任侄子张涛带队的那支重点大学队伍。清一色的定制队服，设备是最新款的商用服务器集群，屏幕上流动着炫目的可视化预览界面。张涛本人抱着胳膊，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偶尔与身旁的队友低语两句，引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嗤笑。他们的指导老师，一位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教授，正和一位评审委员谈笑风生。
陈默对那边的动静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评审席，掠过观众席前排那几个穿着西装、神色难辨的企业代表——龙腾科技的赵经理坐在其中，对他微微颔首；而稍远些，几个气质明显不同、表情更冷硬的男人，大概是星海科技的人。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场馆高处那几个漆黑的监控探头上，红色的光点稳定地亮着。
胃里那根自清晨起就悄然绷紧的弦，又收紧了一圈。
展示环节开始。各支队伍按抽签顺序上台演示。流程冗长，技术讲解天花乱坠，视觉效果一个比一个华丽。轮到张涛团队时，他们展示了一套基于现有国际标准优化的分布式计算框架，性能提升数据漂亮，演示过程流畅无误，引得评审频频点头，观众席传来阵阵惊叹。张涛下台时，志得意满地朝陈默这边瞥了一眼，下巴抬得更高了。
终于，广播里叫到了他们的编号。
场馆内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好奇、审视、轻蔑兼而有之。聚光灯打在身上，带来灼热的刺痛感。张浩的后背肌肉瞬间绷得像铁块，李明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敲下回车键。王磊猛地闭上了眼睛，又强迫自己睁开，死死盯住屏幕。
演示开始。没有炫目的UI，没有煽情的讲解。只有命令行窗口黑色的背景和飞速滚动的白色字符，以及旁边监控屏幕上跳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实时数据流。陈默的讲解声音平稳、冷峻，没有任何修饰，像一把刻刀，精准地剖开技术的核心。
起初，台下是安静的，带着一种礼貌的、甚至有些不耐烦的观望。但随着陈默层层深入，揭示出那套完全自主设计、颠覆了传统架构的协议栈，尤其是当实时数据流显示出其效率指数级提升、资源占用却大幅降低时，那种安静开始变质。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蔓延开来。评审席上的专家们身体前倾，有人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有人交头接耳，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难以置信。观众席上那些懂行的企业代表们，表情变得无比严肃，龙腾科技的赵经理坐直了身体，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张涛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慢慢转变为错愕和阴沉。他身边的队友也停止了说笑，脸色难看地盯着这边。
“……因此，在同等硬件条件下，新协议的理论吞吐量提升，保守估计在百分之四百以上，延迟降低百分之九十。”陈默的最后一句总结，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死寂的场馆里引发无声的巨震。
百分之四百？百分之九十？这已经不是优化，这是革命！是颠覆！
评审席上一片哗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评审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数据真实性如何保证？你们的测试环境……”
“现场验证。”陈默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接入大赛官方提供的测试集群，实时压力测试。数据，不会说谎。”
官方测试集群，正是由星海科技赞助提供的。
场馆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评审席和星海科技的代表区域。这是一个大胆到近乎鲁莽的提议，等于将最终判决权交给了潜在的对手！
星海科技的那个负责人，一个面色冷峻的中年男人，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对着评审席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眼神却冰冷地扫过陈默的脸。
挑战成立。
现场工作人员迅速连接线路。巨大的主屏幕上，切换到了官方测试集群的控制界面。星海科技的技术人员远程操作着，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压力测试脚本。
这一刻，空气彻底凝固了。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屏幕。李明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却毫无所觉。张浩的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砸在展示台面上。王磊的呼吸几乎停止。
压力测试的曲线猛然飙升，如同咆哮的海啸，冲击着屏幕上代表他们协议运行状态的绿色指标线！星海的测试脚本极其暴戾，专门针对底层脆弱点！
绿色指标线开始剧烈波动，几次堪堪触及警报红线！台下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张涛团队那边有人发出了幸灾乐祸的低笑。
陈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瞳孔深处映照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仿佛在进行着外人无法理解的极速运算。
“核心缓冲区……阈值逼近！”李明嘶哑地低吼一声，手指悬在强制中断的按键上，剧烈颤抖。
就在绿色指标线即将被红色吞没的刹那——
“左移三级缓存溢出补偿，启动冗余校验通道七。”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指令，精准地切入风暴中心。
李明的手指如同触电般落下，执行命令！
屏幕上，一行几乎被忽略的底层日志飞快滚过：【启用备用通道7，校验模式：伽马-7】。
下一秒，那岌岌可危的绿色指标线如同被注入强心剂，猛地向上蹿升，不仅顶住了压力，反而以一种碾压般的姿态，将代表测试压力的红色曲线远远甩在身后！效率数据疯狂跳动，瞬间突破了之前理论预估的百分之四百，直奔百分之五百而去！
完美运行！不仅如此，它甚至反过来榨干了测试脚本所能产生的全部压力，展现出恐怖的性能和稳定性！
整个场馆，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绝对的死寂。
随即，轰鸣般的掌声和惊呼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冲破了屋顶！评审们激动地站起来鼓掌，企业代表们纷纷离席，试图挤到台前。赵经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用力地鼓着掌。
张涛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设备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的队友们面如死灰。
李明的身体晃了一下，被张浩一把扶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震颤和狂喜。王磊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捂着脸，肩膀剧烈抖动。
聚光灯下，陈默缓缓呼出一口气，胸腔里那块紧绷的巨石似乎稍稍松动。然而，就在这片沸腾的喧嚣中，他的目光却越过欢呼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星海科技区域。
那个面色冷峻的负责人，并没有看台上耀眼的数据，也没有看狂喜的观众。他正微微侧着头，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急速地说着什么，眼神冰冷刺骨，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角度。
陈默的指尖，在展示台冰冷的金属边缘，轻轻叩击了两下。
惊雷已响，但硝烟，并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