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玫瑰香气混杂着一丝紧张，钻入丹妮莉丝的鼻腔。母亲亚莉珊的视线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那双着名的紫罗兰眼眸里，往日的平静被一种几乎要溢出的忧虑所取代。
怎么形容沐青？这个问题像钟摆，在她心头反复敲击了无数日夜。
一个缩在屏幕后，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孱弱男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荒谬得可笑。
“他……”丹妮莉丝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他在一片死地，种出了生命。”
她的目光从莉娅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滑过，又触及了凯恩和利安那两双饱含风霜的眼睛。
“他给了走投无路的人希望。莉娅和她的族人，本是被诅咒的活石，在废墟里永世徘徊。是他，用自己的力量砸碎了诅咒，给了他们‘人’的尊严，还有一处能称之为‘家’的土地。”
亚莉珊喉头微动，呼吸的节奏被打乱了。
“母亲，他不是神，起码不是我们概念里的那种。”丹妮莉丝覆上母亲的手，指腹下是常年执掌权柄留下的薄茧，触感坚硬又熟悉，“他更像一个孤独的工匠，一个人对抗瓦雷利亚的全部恶意，用血肉之躯净化土地，砌起高墙。”
“他做那些，只是想给自己在乎的人，一个安稳的角落。”
“他很强，强到足以撼动山岳。但他也很……笨拙。”一抹温柔的笑意不受控制地爬上丹妮莉丝的唇角，“他现在说不定还在苦恼，该怎么控制那份力量，才不至于把一只准备当晚餐的兔子烤成焦炭。”
这句带着生活气息的抱怨，远比任何史诗般的颂词更能撼动一位母亲的心。亚莉珊眼前浮现出一个强大又无措的男人，正笨手笨脚和柴米油盐搏斗的画面。
她凝视着女儿，看着她眼中那份揉杂了爱意、怜惜与骄傲的炽热光芒，清澈得容不下一粒沙。那一刻，亚莉-珊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不是骗局，更不是少女不切实际的春梦。
这是她女儿的命运，是她赌上灵魂选定的归宿。
亚莉珊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下来。她伸手扶住女儿的肩膀，不再是审视臣民的王后，只是一个满心疲惫的母亲。
“丹妮，”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如果那是你的选择……”
她的话没有讲完，丹妮莉丝却已然明了。
王后的眼神变了。那种属于母亲的柔软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与冰冷，如同在御前会议上，用目光就能称量出利弊的精明。
“不行，这件事不能这么办。”亚莉珊的口吻不容置辩。
她松开女儿，径直转向莉娅，那股属于维斯特洛最有权势女人的威压，让庭院里的空气都沉重起来。
“私奔？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一样从君临溜走？”亚莉珊的唇边勾起一丝冷峭，“我亚莉珊的女儿，坦格利安的公主，不做这么下作的事。”
丹妮莉丝懵了，母亲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
“母亲……”
“你不是去投靠你的爱人，”亚莉珊直接打断她，目光如火，“你是去巡视坦格利安的祖地，是以王室之名，去同一个在瓦雷利亚崛起的新生力量，建立邦交。”
莉娅等人面面相觑，完全跟不上这位“夫人”的思路。
“你不会偷偷摸摸地走。你会带着王国的仪仗队，带着你父亲的授权文书，带着坦格利安公主的全部荣耀与船队，扬帆出海。”亚莉珊在庭院中踱步，思维快得惊人，“全世界都会看见，人瑞王的爱女丹妮莉丝公主，将巡视东大陆，向那些自由贸易城邦，重新宣示坦格利安的影响力。”
她的目光最后盯在丹妮莉丝脸上，满是毋庸置疑的威严。
“你不是去投奔他，你是把坦格利安的荣耀，带给他。明白吗？”
丹妮莉丝被母亲的计划彻底击溃了。她最初只求能平安抵达瓦雷利亚，一场孤身一人的秘密潜行。而母亲只用了短短片刻，就将她的私人寻爱之旅，提升到了王国战略与家族荣光的高度。
这……这种格局！
那一夜，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无人听见亚莉珊王后与杰赫里斯国王的谈话，只知道第二天黎明，国王的敕令传遍了红堡的每一个角落。
丹妮莉丝公主将组建王家船队，作为特使，对狭海彼岸的自由城邦展开为期一年的友好访问。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数月后，君临港。
晨雾尚未散尽，黑水湾的海面泛着灰白。三艘战舰与五艘补给船组成的舰队静默矗立，主舰桅杆上，坦格利安的三头龙黑底红旗在咸腥的海风中舒展、卷动。
码头上，亚莉珊王后亲自为女儿整理着披风的领口，指尖拂过那银线绣成的龙纹。所有侍卫与官员都被屏退至远处，为这对母女留下了最后的私密空间。
“记住，你是坦格利安的公主。”亚莉珊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任何时候，别丢了你的身份。你不是去依附一个男人，你是去同他并肩。”
她将一个尚有余温的小木盒塞进女儿手心。
“你父亲……他准了。他说，坦格利安的血，不该只窝在君临的龙穴里。”亚莉珊的眼圈微微发红，“但他要我告诉你，一年。一年后，他要看见你的船队，或者你的信使，带着那个……男人的回信，出现在君临。”
丹妮莉丝的眼眶发热，她用力点头。
“母亲，我……”
“别说傻话。”亚莉珊拥住了她，一个短暂却用尽全力的拥抱，“这不是诀别。去把你的家安顿好，然后，写信回来。告诉我们，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我们等着见我们的……女婿。”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股滚烫的岩浆，瞬间贯穿了丹妮莉丝的整个胸膛。
她踏上主舰“晨星号”的甲板，莉娅和她的队员们早已如石像般肃立等候。她们换上了坦格利安卫队的软甲，那股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却丝毫未减。
丹妮莉丝回身，最后望了一眼码头。
她的母亲，善良王后亚莉珊，像一座孤零零的灯塔，独自站在那里，目送她远去。而在远处红堡最高的塔楼上，一个渺小的身影也在凭栏远眺，那是她的父亲，人瑞王杰赫里斯。
船帆升起，舰队破开灰色的海面，缓缓驶离港口。
“王后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莉娅走到丹妮莉丝身侧，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敬畏。
丹妮莉丝笑了，泪水被风吹干。银色的发丝在风中狂舞。
“对，”她轻声应答，“她是我的母亲。”
船队驶向金色的晨曦，驶向东方，驶向那片传说中的诅咒之地，驶向一个孤独的建造者。
这不是一场仓皇的私奔，这是一场公主的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