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小产的打击,如同北境最酷寒的冰风暴,一瞬间冻结了豆豆的生命之中,刚刚萌发的一丝暖意与希望。
她躺在床榻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未成形的孩子一同流逝。
整个的人笼罩在一层肉眼可见的死寂与灰败之中,连呼吸都微弱得令人心慌。
苗苗被墨尘暂时带离了小院,由可靠的妇人照料。
几位知晓内情的贴心老兵守在院子外面,个个眼眶通红,拳头紧握,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愤怒与悲怆。
赵天德闻讯赶来,看到豆豆那一副模样,这位铁血老将也忍不住别过头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曹正淳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墨尘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面,手指搭在豆豆的腕脉之上,眉头紧锁。
他不仅仅能够感受到豆豆身体的虚弱,更是能够感受到她精神世界的崩塌。
以及……
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更深层次的变化。
她的生命气息变得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地“沉重”,仿佛与脚下这一片大地连接得更加紧密,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豆豆……”墨尘尝试呼唤,声音低沉,“我知道你听得见。孩子……没了,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你还活着,苗苗还需要你,景轩还在漠北搏命,天门关数万名将士也还需要你……你不能就这样倒下了。”
而豆豆毫无反应,仿佛只是一具空壳。
墨尘沉默片刻,继续说道:“曹正淳此计,毒辣至极,他的就是要摧毁你的意志。你如若就此沉沦下去,便是正中他下怀。想想景轩,想想苗苗,想想那一些因你的药而活下来的将士们……仇恨也好,责任也罢,你都必须站起来。”
依旧是一片死寂,毫无反应。
他长叹一口气。
就在墨尘以为豆豆会一直这样消沉下去之时,豆豆那空洞的瞳孔,极其轻微地活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实物上面,而是仿佛穿透了屋顶,投向了虚无的远方。
没有人知道,在她那看似死寂的意识深处,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流产带来的生命序列强制性断裂,以及极致的悲痛,如同一种残酷的“催化剂”,强行将她的脑海之中,那神秘的系统与“源生之核”的隐性链接通道拓宽了。
不再是需要主动沟通的涓涓细流,而是变成了一种被动持续的、如同地脉奔流一般的连接。
浩瀚、古老、冰冷、包容着万物生灭的自然意志,如同无垠的海洋,冲刷着她破碎的心灵。
她自身的悲伤并未消失,反而被放大、被承载,融入了这一片天地之间,无数生命诞生与消亡的宏大悲歌之中。
个体的痛苦,在如此广阔的背景下,仿佛变得渺小,却又获得了某种诡异的“永恒”质感。
与此同时,她之前播撒在关内的那一些“种子”节点,与她这个“母体”之间的联系,也发生了变异。
它们不再仅仅是单向的信息反馈,而是形成了一种共鸣的网络。
此刻,所有的节点都在微微地震颤,将一种源自生命流逝的、无声的悲恸波动,传递回她的意识,同时也将关内各处细微的情绪变化——
将士们的愤怒、担忧、孙太医那隐藏在关切之下的心虚,与一丝得意……
都无比清晰地映射到她的“心湖”之中。
她“听”到了老士兵在院外压抑的低吼,“操他娘的阉狗!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她“听”到了赵天德沉重的叹息和紧握剑柄的骨节作响声。
她更是“听”到了孙太医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那看似平静,实则带着任务完成后的松懈,与一丝邀功一般的窃喜!
这一种感知,不再是模糊的信息流,而是带着情绪色彩的直接“共鸣”!
她甚至能够隐约地“看”到,孙太医此时此刻正坐在桌子边上,悠闲地品着清茶,盘算着如何向曹正淳汇报这一件“功劳”!
一股冰冷的、并非纯粹源于个人的仇恨,而是夹杂着自然对“戕害生命”这种行为本身厌恶的怒火,开始在她死寂的心底点燃。
曹正淳……孙太医……你们以为,用这一种卑劣的手段,来摧毁一个母亲,就能让我一蹶不振吗?
那就是错了。
你们摧毁的,是那个曾经还对人性抱有一丝幻想、渴望平凡温暖的赛豆豆。
而现在苏醒的,是一个与北境这一片残酷天地共鸣更深、心硬如铁、只剩下守护与复仇执念的……
“安国夫人”!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颈,目光第一次有了焦点,落在床边的墨尘身上。
她的嘴唇干裂,翕动了几下,发出来一个沙哑得几乎不像人声的音节:
“水……”
墨尘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立刻亲自倒了温水,小心地扶起她,喂她喝下。
几口温水润泽了她干涸的喉咙,豆豆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活气,但是那活气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寒。
“墨先生……”她看着墨尘,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帮我……做一件事情。”
“你说。”墨尘毫不犹豫。
“孙太医……他‘功不可没’。”豆豆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他不是很关心我的身体吗?那就让他……也好好地‘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病痛缠身。”
墨尘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豆豆的意思。她这是要反击!不是直接的刀剑相向,而是用她最擅长,也最隐秘的方式!
“你想怎么做?”墨尘沉声问道。
孙太医本身就是医道上的顶尖高手,用毒下药是很难瞒过他的。
豆豆闭上眼睛,意识再一次沉入那一片与“种子”节点共鸣的网络。
她锁定了几处生长在孙太医的居所附近、环境相对阴湿污秽的节点。
这一些节点原本只是用于被动地感知环境,但是此刻,在豆豆那变异的精神力量的引导之下,她开始尝试……
“赋能”与“引导”。
【尝试进行超微观生命引导……目标:特定环境节点(阴湿环境菌群富集区)……引导方向:增强特定致病微生物活性及其定向传播性……】
【关联目标:孙太医(生命印记已标记)……建立低频负面生命状态共鸣……】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应用!
她不是在制造毒药,而是在引导环境当中本来就存在的、对健康不利的微生物群落,使其活性增强。
并且利用“共鸣”网络,将这一些微生物散发的微弱“病气”,如同引导磁力线一般,隐隐地指向孙太医!
同时,她自身那蕴含流产的悲痛,以及冰冷愤怒的“生命场”,也通过共鸣,对孙太医的健康状态,进行着一种潜移默化的“负面干扰”!
这并非立刻致命的攻击,而是一种缓慢的、持续的、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侵蚀。
它会放大孙太医身体固有的隐患,让他的精神萎靡,抵抗力下降,更容易感染疾病,并且病情缠绵难愈,后面将是痛苦不堪。
做完这一切,豆豆的精神力几乎耗尽,脸色更加苍白,但是她眼睛中,那一簇冰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会得病的……”豆豆重新躺下来,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他会很痛苦……但是查不出原因……就像我失去孩子一样……无人能诉。”
墨尘深深地看着豆豆,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虽然是无法完全理解豆豆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能够感觉得到,一种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报复,已经开始了。
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在经历炼狱一般的痛苦之后,觉醒了一种更加诡异,而且更加可怕的能力。
“哦,那你好好地休息,先调养好身体。”墨尘为她掖好被角,“后面的事,就交给我。”
接下来的几天,豆豆依旧“卧病在床”,静地心调养。
而孙太医,果然如同豆豆所“预言”的那一般,开始莫名其妙地病倒了。
他先是感染风寒,高烧不退,接着是顽固的腹泻,以及皮肤出现了不明的红疹,而且是奇痒难耐。
有人看到,痒到他在天寒地冻中,脱下衣服,拼命地抓挠身上,皮肤上都抓出了渗血的花斑。
他用自己的医术诊断,开方吃药,然而病情却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转,整个的人迅速地憔悴下去,被这一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
他的心中惊疑不定,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出问题所在,最后只能归咎于北境的水土恶劣,自己的运气不佳。
消息传到京城,曹正淳得知豆豆已经流产,孙太医也重病缠身,先是满意于前者的“成果”,随即又对后者的“意外”,感到一丝疑虑,但是终究没有深究,只当是北境的环境太过于恶劣。
豆豆躺在小院子里,通过“种子”网络,“听”着孙太医痛苦的呻吟和日渐增长的恐惧,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这只是开始。谁叫他杀人家孩子的?这个就是报应。
曹正淳,你别得意,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也会一点一点地,用你无法理解的方式,加倍地奉还给你的!
而她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北方。
景轩,你一定要平安地回来。我们需要彼此,才能在这黑暗的旋涡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