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分局审讯室外的走廊。
白炽灯在长夜中显得格外惨白,钱大龙揉着发红的眼睛,把三份笔录重重拍在桌上。
“全都有不在场证明。”他声音沙哑,“一个值夜班,两个在手术台上——监控和值班表都对得上。”
分局法医——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举手投足间透着股刻板的学术气——推了推镜架:“没有直接证据,按规定只能放人。”
晨光微熹时,会议室再度挤满了人。
几组侦查员陆续带回消息:
许凯的客户名单里虽有不少医生,但多数只是询价后便再无往来;
4S店的维修记录里,没有发现异常器械取用;
三名死者的手机、电脑均无威胁性信息。
钱大龙突然拍桌:“会不会是医生助理干的?”
“不可能。”年轻法医立刻打断,语气像在课堂上纠正错误,“助理虽参与手术,但所有器械出入库都要双人签字。”他顿了顿,“何况这种级别的解剖精度……”
唐婉的目光扫过投影仪上的尸检照片,冷不丁开口:“诊所呢?”
门轴“吱呀”一声。
众人回头,只见新来的女刑警抱着几杯咖啡走进来,袋子上还凝着水珠。“门口王大爷给的,”她喘着气,“说是个穿灰风衣的男人,三十多岁,特意嘱咐这杯美式不加糖给唐队。”
咖啡杯在唐婉掌心转了个圈。杯壁贴着张便签:「通宵伤胃。——林」
廖磊啜着拿铁挑眉:“你刚说诊所?”
“全市一千三百六十四家民营诊所。”唐婉放下咖啡,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器械齐全,监管却比医院松散得多。”她突然盯住法医,“凶器上真的一点指纹都没有?”
“连擦拭痕迹都检测不出。”法医摇头,“像被专业处理过。”
唐婉站起身,风衣下摆带起一阵冷风:“通知所有分局,重点排查社区医院和牙科诊所——尤其是,”她指尖点了点咖啡杯,“近期采购过骨科器械的。”
唐婉压低声音,在赵敏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敏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点了点头。
两人没开警车,而是换了辆不起眼的私家车,一路驶向“晨曦”咖啡店。
早晨八点半,咖啡店门口排着长队。
西装革履的白领、挎着电脑包的It男,还有几个睡眼惺忪的大学生,全都挤在柜台前等着取咖啡。
唐婉和赵敏站在人群外围,双手插兜,目光冷峻地盯着吧台后的男人——
林烨。
他今天穿了件纯黑短袖,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下身是一条米白色休闲长裤,衬得身形修长。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褐色的短发上,发梢竟泛着淡淡的金芒,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琥珀。
尽管店里忙得不可开交,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乱。磨豆、萃取、拉花,一气呵成,甚至还能抽空对顾客微笑点头。
半小时后,人潮终于散去。
林烨擦了擦手,抬头看向站在角落的两位女警,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二位警官,是来买咖啡的吗?”
唐婉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上前一步,声音冷得像冰:“今天早上六点,送到分局的那几杯咖啡,是你送的?”
“是。”他坦然承认,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为什么送咖啡?”唐婉的手指无声地滑向腰后的枪套,语气危险,“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龙江分局?”
林烨轻笑一声,随手拿起一块抹布擦拭咖啡机,动作从容不迫:“案子发生在龙江区,鼎鼎大名的‘冷面唐队’,怎么可能不亲自坐镇?”他抬眸,目光直直对上她的眼睛,“这很难猜吗?”
唐婉眯起眼:“你姓林?”
“对,林烨。”他放下抹布,双手撑在吧台上,笑容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三十岁,咖啡师,兼——”他顿了顿,“——偶尔关注社会新闻的热心市民。”
唐婉的手指仍搭在枪套上,指节微微发白。她盯着林烨那双含笑的眼睛,总觉得那笑意背后藏着什么。
“热心市民?”她冷笑一声,“送咖啡送到警局门口,你的‘热心’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林烨耸了耸肩,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包咖啡豆,慢条斯理地倒进研磨机里。机器轰鸣声中,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唐队办案辛苦,我只是尽点绵薄之力。毕竟——”他回头瞥了她一眼,“——熬夜的人,总需要一杯好咖啡提神。”
赵敏站在一旁,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终于忍不住插话:“林先生,你认识死者吗?或者……认识许凯一家?”
研磨机的噪音戛然而止。林烨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往咖啡机里注水,水流声淅淅沥沥。
“许凯?”他微微偏头,似乎在回忆,“哦,那个4S店的经理?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可惜,我和他们不熟。”
唐婉眯起眼:“不熟?那你为什么对案子这么‘关心’?”
咖啡机“滴”的一声,萃取出浓郁的黑色液体。林烨将咖啡杯推到唐婉面前,热气氤氲中,他的眼神深了几分。
“唐队,有些事,不是只有警察才会在意。”他轻声说,“尤其是当凶手可能还在逍遥法外的时候。”
唐婉没有碰那杯咖啡,而是冷冷地盯着林烨的背影:“那你觉得,凶手现在会在哪儿?”
林烨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水渍,转过身来,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运气好的话,你们现在去4S店,说不定能撞见他。”他顿了顿,眼神幽深,“毕竟……有些凶手喜欢回到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
唐婉眼神一凛,没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开。赵敏紧随其后,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林烨一眼,却见他依旧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杯被冷落的咖啡,神色莫测。
“唐队,你的咖啡——”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
车门“砰”地关上,唐婉一脚油门,车子疾驰而出。
4S店对面,黄昏的光线斜斜地洒在街角。
一个身穿灰色连帽衫的男人正缩在电线杆旁,时不时探头望向4S店的方向,手指焦躁地摩挲着裤缝。他的眼神飘忽,像是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被人发现。
唐婉和赵敏对视一眼,默契地放轻脚步,从两侧包抄过去。
“先生。”唐婉突然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男人猛地回头,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他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呜咽,下一秒——
寒光一闪!
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从袖口滑出,直刺唐婉咽喉!
唐婉早有防备,侧身一记鞭腿,狠狠踹在男人膝弯处。“咔嚓”一声脆响,男人惨叫倒地,手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可他竟咬牙忍痛,一个翻滚爬起来,拔腿就跑!
“站住!”唐婉厉喝一声,和赵敏同时追了上去。
男人慌不择路,冲进了一条狭窄的后巷。垃圾桶被撞翻,杂物散落一地,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却仍拼命往前冲。
唐婉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追上,男人却突然一个急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猛地扎向自己的脖颈——
“砰!”
一声枪响,针管应声碎裂!
赵敏举着枪,枪口还冒着青烟。男人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唐婉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将他狠狠按在墙上:“名字。”
男人剧烈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终于嘶哑着开口:
“陈、陈远……市中心医院……外科实习医生……”
分局拘留所的审讯室泛着冷白的光,单向玻璃映出唐婉检察官锐利的轮廓。她将案卷轻轻放在金属桌面上,发出的一声轻响。
为什么杀人?她的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
陈远腕间的手铐随着他激动的动作哗啦作响:那个姓许的狗眼看人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墙面某处,仿佛那里正重播着三天前的场景,我和刘医生刚做完一台八小时的开颅手术,连手术服都没换就去了4S店...
唐婉突然抬手打断:手术器械需要双人签字保管,她的指尖点在物证照片上,这些柳叶刀和骨凿是怎么流出的?
陈远咧开干裂的嘴唇,半夜用液压剪破锁,为了不被发现,我还特意网购了同款补上。他歪头露出得意的表情,像个炫耀恶作剧的孩子。
唐婉的钢笔在笔录上划出深深的墨痕:剪断监控线缆的手法很专业,但为什么要偷两辆车?
因为——陈远突然暴起,又被警绳拽回椅子,那个销售经理!他领着我看的全是破大众!唾沫星子飞溅在审讯桌上,直到我开着他家的保时捷撞进别墅时,他老婆才认出我是市医院的外科实习医生!
所以你就用手术刀...唐婉翻开尸检报告,死者颈部精准的切口正是陈远擅长的寰椎入路。
陈远突然安静下来,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塑料桌沿:他女儿...本来不用死的。金属椅脚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可那孩子偏偏长得和许凯一模一样...
“最后一个问题”唐婉手机转着笔“为什么要把三个人尸体分开还带走”
陈远沉默了一下“为了分散警力,把他的老婆和女儿杀完后,我就肢解了,先是送回去一辆”
“然后,我联系他,告诉我看中这辆保时捷了,我提出试驾,后来……在西山公园杀了他。”
“这才深夜把第二辆车送回去”
审讯室的空调嗡嗡作响,冷风卷着陈远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
唐婉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本该救死扶伤的手,此刻却沾满了无辜者的血。
就因为一个销售的眼神,你就杀了三个人?唐婉的声音依旧冷静,但指节已经微微泛白。
陈远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病态的笑容:你不懂……他的眼神飘忽,像是陷入某种偏执的回忆,那天我穿着手术服,身上还有血,那个姓许的连正眼都不看我,就像我是什么脏东西。
他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扭曲的愤恨:我救了那么多人!可他们呢?他们只认钱!我开保时捷撞进去的时候,他老婆跪在地上求我,说‘医生,救救我女儿’——他猛地攥紧拳头,手铐哗啦作响,可那孩子看我的眼神,和她爸一模一样!
唐婉的笔尖在纸上顿住,墨水晕开一小片阴影。她缓缓抬头:所以你连孩子都没放过?
陈远的表情突然凝固,癫狂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我只是……让他们明白,看不起我的代价。
唐婉合上案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陈远,你也是个医生,可现在的你,连人都算不上。
陈远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审讯室里回荡,像是一把钝刀刮过骨头:是啊,可那又怎样?至少……他们再也不敢看不起我了。
唐婉转身离开,关门的声音在走廊里格外清晰。她站在单向玻璃外,看着里面那个曾经的白衣天使,如今却像一只困兽,蜷缩在审讯椅上,喃喃自语。
——有些人,救得了别人的命,却救不了自己的灵魂。
市局办公室
钱大龙“啪”地合上卷宗,塞回档案架,咂了咂嘴:“一个销售经理,光靠卖车就能住别墅?这世道……”
王强端着保温杯晃过来,热气氤氲在他鼻尖:“豪车提成高啊,一辆至少十来万。”他瞥了眼正在收拾桌面的唐婉,压低声音,“哎,唐队,你怎么猜到陈远会回案发现场的?”
唐婉的手顿在半空,指间还夹着一份未归档的笔录。
——“有些凶手,会像艺术家一样,忍不住回去欣赏自己的‘杰作’。”
林烨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咖啡的苦香。
“警察的直觉。”她轻描淡写地撂下这句话,拎起背包转身离开,风衣下摆扫过门框,像一片割裂夜色的刃。
王强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用手肘捅了捅赵敏:“赵队,唐队最近是不是……有情况?”
赵敏正埋头整理证物袋,头也不抬:“你不如直接问她。
深夜11:07 | “晨曦”咖啡店
唐婉推开警车门,夜风卷着咖啡豆的焦香扑面而来。
店招还亮着暖黄的光,在冷清的街道上像一座孤岛。
“这么晚还营业?”她喃喃自语,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配枪的皮套。
推门时风铃轻响,满室暖光如温水般漫过全身,连熬了三个通宵的疲惫都被泡得松软。
林烨站在吧台后擦拭咖啡机,眼睛弯成月牙:“稀客啊,唐队。”他手腕一翻,露出表盘,“下班时间比尸检报告还精确。”
唐婉没接话,径直走向角落的卡座。皮质沙发发出细微的呻吟,她盯着桌面上倒映的、自己模糊的脸,忽然开口:
“有吃的吗?”
林烨撑着下巴笑,袖口滑落一截,露出腕骨上淡褐的咖啡渍:“蛋包饭?三明治?还是——”他故意拖长音调,“特供刑警的‘杀人案发现场套餐’?”
唐婉的指尖在木质桌面上敲出三声轻响,像是某种摩尔斯电码的变奏。少贫。她抬眼,瞳孔里映着吧台暖黄的射灯,来份能填饱肚子的就行。
林烨转身时,围裙带子在腰后打了个旋。他拉开冰箱门的动作让冷气白雾般漫出来,巧了,今天还剩最后一份牛肉咖喱。不锈钢锅碰撞的声响里,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配我新调的锡兰红茶,专治刑警的神经性胃痛。
重新认识一下,唐婉微微颔首,发丝在灯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唐婉,二十七岁,北城警察学院毕业。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那天和我一起的是我闺蜜,赵敏。
林烨,他慵懒地靠在斑驳的砖墙上,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三十岁,西城政法大学。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唐婉身上,家里有个妹妹,林柔,刚满十六岁,暑假过后就是高一了。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里,林烨的眼神始终未曾离开唐婉的脸庞,那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欣赏,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