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了一天,蔚隅却仍旧没什么困意,帐外狂风呼啸,卷起碎石,噼里啪啦拍打着帐篷。
帐内没有炭火,蔚隅只能躺在冰冷的被子里摊大饼似的翻来覆去,听着巡逻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蔚隅睡不着,一方面是因为他心有疑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本就畏寒,在温暖的房间内都未必能睡着,如今骤然被带到京郊山林中,唯一的热源还是那盆将熄未熄的木炭火盆。
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蔚隅叹了口气,把自己裹成一条蚕,连脑袋都不留在被子外面,一副要把自己捂死的架势。
整齐的脚步声突然变得散乱,暗卫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护驾”撕破了寂静的夜幕。
伴随着哀嚎叫喊,直冲云霄的火光烧透天际,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色。
血色弥漫的天边,嫣红的雪花缓缓飘落,落到弥漫着血色的地面上。
火海从四周向中心蔓延,刀兵相撞擦出一抹绚丽的火花,为这场疯狂的屠杀添彩。
蔚隅听得心惊胆战,却没有任何办法,虽然不知道是谁和谁打了起来,但现在出去的话,定会被混战波及,他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远山寺庙传来阵阵钟声,泛着鱼肚白的空中,一轮金乌悄然升起,冷眼看着变成尸山血海的营地。
王帐外,白璋身披锦衣,阴柔的脸上带着笑,眼角眉梢都写满春风得意。
“四皇子白玦勾结北境将军夙喻谋大逆,犯上作乱,弑君不成,主犯白玦逃匿,其余一干从犯被活捉,不日受审。”
蔚隅闭着眼睛装睡,浑身的肌肉却因为逐渐靠近的脚步而紧绷起来。
“大人,陛下受了惊,召大人前去。”
蔚隅继续装睡,旁边的人却一动不动,一直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他脸上。
实在装不下去了,蔚隅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掀起眼皮,看清状况后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小太监带着五六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立在床边,一个个的手都搭在腰间的佩剑上,目露凶光。
这哪里是请人,分明是拿人过去。
他有些后悔自己昨晚为啥贪图被子里那一丢丢温暖,不悄悄跑掉了。
蔚隅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坐起身,朝小太监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劳烦公公稍等,我去梳洗一番。”
“陛下急召,岂有推辞之理?”
又尖又细的嗓音如针一般扎着大脑,一夜无眠导致头晕脑胀的蔚隅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小太监却不管他,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点点头,上前几步,作势要抓人。
“无需各位帮忙,我自己会走。”
蔚隅理了理衣服,系好腰带,穿上鞋子,拿起架子上的黑色描金的斗篷披在身上,对小太监点点头:“劳烦带路。”
白璋端坐在王帐内,腿上放着象征皇权的宝剑,乌黑的剑身吸收着周围的光亮,锋利的剑刃却闪烁着寒芒。
白皙接近透明的眼睑盖住了一半眸子,眼眸低垂,手指轻轻摩挲着腿上的剑,听到声音也没抬头,只是眼帘随着蔚隅的动作慢慢掀开。
蔚隅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站定,和白璋对视着,曾经的盟友,如今的敌人,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两人,暗中较着劲,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白璋的目光没有动,却将蔚隅浑身上下看了个遍,他今天来的匆忙,着了一身单薄的素衣,衣摆被血水和雪粘湿,显出几分妖艳,纤瘦单薄的身子罩在一件宽大厚实明显不合身的黑色斗篷中,长发松散地用锦带束在脑后。
他带着满身寒气入了暖意融融的营帐,像从冰天雪地里走来的谪仙,沉寂,冰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白璋还是败下阵来。
“蔚太医好大的面子。”
“那也得殿下愿意给,不是吗?”
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冷笑。
“你知道,我这面子不是轻易给的。”
“不知道。”
蔚隅理了理衣服,捡了个软垫坐下。
“我要你续他的命,直到回京。”
“续命?”蔚隅偏头看了看屏风,又转过眼睛看着白璋,“死人可续不了命。”
“没死。”
“我的药可不是免费的。”
“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殿下非我,安知我所求为何?”
蔚隅单手托腮,脸上挂着暖洋洋的笑容,凤眸却冰冷如常。
“汝非我,安知我不知汝所求为何?”
“吾尚不知所求为何,殿下何知?”
蔚隅起身,拍了拍衣服,转身,抬脚欲走。
长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寒芒如一道道流星滑过,蔚隅唇边的笑渐渐僵住,转身看着白璋。
“殿下这是何意?”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不愿意与我合作,那便只能送你上路了。”
白璋握着剑,缓步走到蔚隅身后,手腕翻转,激荡的剑气将蜡烛削成了两节。
一缕青丝缓缓飘落,蔚隅眼神微动,心下翻腾起杀意。
“送我上路?殿下好大的口气。”
蔚隅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白璋。
“站住!”白璋出声警告,语气中透着慌乱。
蔚隅充耳不闻,坚定地迈着步伐,直到剑尖抵上胸口,再往前一步,长剑便会没入身体。
清冷的眸子没有对死亡的害怕,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蔚隅往前走了一步,白璋的手颤了颤。
眼看蔚隅还要往前,白璋被迫后退拉开距离,但他又觉得退的太多丢脸,遂退了一小步,剑尖与蔚隅的胸膛间隔了一寸不到。
看到他退让,蔚隅并未停下脚步,他前进一步,白璋便后退一步,直到小腿撞上案几,才猛然醒悟过来。
“疯子!”
白璋一边低声暗骂,一边收回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收入剑鞘。
“殿下,既然要商量合作,那便拿出诚意来。”蔚隅拍了拍白璋的脸,唇角再次绽放出笑容,“做事多动动脑子,别动不动就舞枪弄棒,像莽夫一样。”
说罢,蔚隅仔细地抚平斗篷上的褶皱,微微抬眼看着持剑而立的侍卫。
“既然当了狗,动手之前,就先看看你们主子的脸色。”
蔚隅掏出手帕,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随后素手一挥,手帕轻飘飘落入炭盆中,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侍卫面面相觑,又一起看向白璋,白璋气的牙痒痒,却又不敢拿他怎样,只能示意侍卫放人。
蔚隅前脚走出营帐,后脚营帐内便响起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殿下……”
侍卫上前,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白璋一把将人推开,又砸了一个花瓶。
蔚隅真是,欺人太甚!
若不是担心白玦那小子偷跑回京城,先他一步取得玉玺登上大统,他何至于去找蔚隅。
他在胤帝身上种了牵机蛊,但那蛊并不十分完美,胤帝有些时候还是不受控制。
那日蔚隅坦白身份后,他便想到了从蔚隅身上入手,让他交出培养成功牵机蛊,从而控制胤帝回到京城,名正言顺继承皇位。
“殿下,我们不如趁夜直接……”
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被白璋狠狠踹了一脚。
“你以为他那么好杀的?先不说那些神出鬼没的幽云卫,就单说竺赫那个疯子,若是知晓我杀了蔚隅,定会带着那几十万大军和我拼命。”
他还没坐稳朝堂,蔚隅若在他身边出了意外,竺赫定然会与白玦联手,将他碎尸万段。
“那我们就这样放他离开?”
“当然不可。”阴鸷的眼神盯着飘摇的营门帘,白璋一字一句道:“蔚隅不除,他日必成大祸。”
蔚隅能这么嚣张,全仰仗竺赫和北境,离了竺赫,他还是那个诉冤无门,任人欺凌的可怜虫。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把蔚隅从北境剥离出来。
当然,当务之急是抓住白玦那条泥鳅,阻止他回到京城。
扎营帐的地方在山腰,恰好能看到山对面雕梁画栋,金砖红墙的宫殿。
雪花悄然落下,蔚隅抬手接住,晶莹在接触手指的瞬间立刻融化。
蔚隅遥望着宫殿,眸中情绪复杂。
风没来,雨没来,血和火倒是先来了,上京经历此次风波,真的大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