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铁雄把小花送的糖糕放在灶台上,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糖霜亮晶晶的。他摸着缠布条的手指,想起小花接竹鱼时红扑扑的脸,忍不住嘿嘿笑。张伟在隔壁咳嗽了两声,铁雄赶紧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火苗窜起来,映得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
“张哥,”铁雄对着墙喊,“明天编个竹筐吧?给小花装针线,比上次那个好看点。”张伟在隔壁应着:“睡吧,明天再说。”铁雄摸着竹鱼,心里盘算着怎么编筐沿,不知不觉就打起了呼噜,嘴角还沾着点糖糕渣。
灶膛里的火慢慢小了,松针燃尽的灰透着股暖烘烘的味。挺好,张伟听着铁雄的呼噜声,心里想,这日子就像这篾条,看着普通,编在一起,就成了能遮风挡雨的家,里头藏着的酸豆角、糖糕、还有歪歪扭扭的鱼,都是过日子的甜。
铁雄头天晚上琢磨着编竹筐,梦里都在跟篾条较劲,一翻身把枕头压成了扁疙瘩。天刚亮就爬起来,摸黑找出细篾条,坐在灶门前借着柴火亮摆弄。张伟被他窸窸窣窣的声响弄醒了,扒着炕沿瞅:“你这是跟篾条有仇?天还没亮呢。”
“我想编个带花样的筐,”铁雄举着篾条在火上烤,想弯出个圆弧形,结果用力过猛,“啪”地折了,气得直咂嘴,“这破篾条,比二柱子的脾气还倔!”张伟笑着扔给他根新的:“用温水泡会儿再烤,软和。”
铁雄把篾条泡在水盆里,自己蹲在旁边啃冷窝头,眼睛直勾勾盯着水面。泡了半个时辰,他捞出来往火上烘,果然听话多了,弯出的圆弧溜光水滑。“成了!”他举着半成品往院里跑,正撞见小花拎着篮子进来,里面是刚摘的香椿芽,紫红油亮的。
“给你家送点,”小花把篮子往石桌上放,眼睛瞟着他手里的竹筐,“编新筐呢?”铁雄赶紧把筐递过去:“给你装针线的,想编圈花纹,你看这样中不?”筐沿上歪歪扭扭缠着圈细篾,像条没睡醒的蛇。小花捂着嘴笑:“比上次那个强,像……像条小蛇。”
“是花!”铁雄急得脸通红,“我想编桃花,没弄好。”小花拿起根细篾:“我帮你吧,我娘教过我编麻花辫,差不多的法子。”俩人凑在一块儿,小花的手指又细又巧,篾条在她手里绕来绕去,很快编出圈像样的花纹。铁雄看得直瞪眼:“比张哥编的还好看!”
张伟在旁边劈柴,闻言接话:“那是你笨,人家小花心灵手巧。”铁雄不服气,抢着编筐底,结果线脚歪得更厉害,小花只好又拆了重编。太阳爬到竹梢时,竹筐总算成型了,筐沿的花纹虽不工整,却透着股热闹劲,像开春的野花开得乱七八糟。
“真好看,”小花捧着筐直笑,“比我家那个木盒子强。”铁雄心里比吃了糖糕还甜,往筐里塞了把炒栗子:“装着吃,路上磕。”小花的脸红得像筐里的栗子,拎着筐一溜烟跑了,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飘。
二柱子扛着锄头来借镰刀,见院里的竹筐直咂嘴:“你这手艺见长啊,能去集上换钱了。”铁雄得意地扬下巴:“那是,也不看是谁编的。”张伟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少吹牛,赶紧去给李婶送香椿芽,她昨儿说要腌咸菜。”
铁雄拎着香椿往李婶家跑,路过河边时见王大爷在钓鱼,鱼线在水里飘着一动不动。“大爷,钓着没?”他凑过去瞅,鱼钩上空空如也。王大爷往他手里塞了颗酒泡的麦粒:“挂这个试试,我这老眼瞅不清浮子了,你帮我盯着。”铁雄刚把麦粒挂上钩,浮子“嗖”地往下沉,他猛地一提,钓上条巴掌大的鲫鱼,在岸上蹦得欢。
“好家伙,”王大爷乐得胡子翘,“比我钓半天强!给你了,回去熬汤喝。”铁雄拎着鱼往李婶家走,心里盘算着:鲫鱼炖豆腐,再撒把香椿芽,准保香得跺脚。
李婶正在院里腌萝卜,见他拎着鱼直笑:“巧了,我刚泡了坛酸萝卜,正好炖鱼吃。”她往铁雄兜里塞了块腌萝卜:“尝尝,酸脆得很,比你上次送的萝卜干开胃。”铁雄咬了一大口,酸得直皱眉,却嚼得欢:“够味!比二柱子家的酸豆角酸!”
中午炖的鲫鱼豆腐汤,张伟往里面撒了把香椿芽,绿莹莹飘在奶白的汤里,香得铁雄连喝三碗。小花娘送来刚蒸的菜卷子,卷着香椿鸡蛋馅,铁雄一口气吃了俩,噎得直翻白眼。小花在旁边递水:“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下午铁雄帮二柱子家翻菜园,俩人拿着锄头刨地,土块溅得满身都是。二柱子的脚还没好利索,刨两下就直咧嘴,铁雄抢过他的锄头:“我来,你歇着,别再崴了。”二柱子蹲在田埂上磕栗子:“我爷说等菜苗长出来,分你半畦黄瓜,管够吃。”
日头偏西时,铁雄扛着锄头往回走,路过小花家院墙外,听见里面传来笑声。他扒着墙头瞅,小花正把那个竹筐摆在窗台上,往里面放绣花针和线轴,阳光照在筐沿的花纹上,像撒了层金粉。铁雄心里美得冒泡,轻手轻脚溜了,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锄头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响。
晚饭是玉米碴子粥配腌香椿,铁雄扒着碗边喝,突然说:“张哥,明天编个大竹篮吧,去集上卖了换点钱,给你买瓶好酒吧?”张伟往他碗里夹了块咸菜:“先把你那手练利索再说,别编个篮子底漏了。”铁雄梗着脖子:“才不会!有小花教我,啥都能编!”
夜里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啦”响。铁雄躺在炕上,摸着白天被篾条扎破的手指,心里琢磨着明天编啥花样。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灶台上的空碗上,碗沿还沾着点鱼汤的油星。挺好,他想,有能编出花的竹筐,有香得跺脚的鱼汤,还有个会编花纹的小花,日子咋过都有盼头。
张伟在隔壁翻了个身,听见铁雄嘴里嘟囔着“桃花”“麻花辫”,忍不住笑了。这傻小子,总算有件比滑冰车还上心的事了。
灶膛里的余火“噼啪”响了一声,像在应和,把俩人影投在墙上,晃晃悠悠的,像幅没画完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