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收工时,王师傅把修好的怀表递给小伙子他爸。老爷子捏着表壳,对着太阳照了照,表针“滴答”转着,跟当年一模一样。“走得真准,”老爷子抹了把眼角,“跟我爹当年带着它出操时一个样。”
铁雄把断了的表弦小心收起来,说要留着当纪念。张伟看着他往铁皮盒里装弦的认真样,突然觉得这孩子是真长大了——以前追猫逗狗的野小子,现在能蹲下来,对着比指甲盖还小的零件琢磨半天。
关上门,铁雄他爷拍着张伟的肩膀说:“这孩子野归野,心是热的,跟着你和王师傅学手艺,我放心。”张伟笑了:“他聪明,一教就会,以后说不定能成个好手艺人。”
胡同里的灯亮起来,炒辣子的香味飘过来,混着工坊里没散尽的煤油味,说不出的亲切。铁雄蹦蹦跳跳往家跑,手里攥着那个装表弦的铁皮盒,像攥着个宝贝。
张伟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工坊门上“修旧如旧”的木牌,突然觉得这日子啊,就像那座“滴答”钟,看着慢,走着走着,就把该圆的念想都圆上了。
铁雄把断了的表弦塞进铁皮盒时,手指被划了道小口子,血珠黏在弦上,红得扎眼。他没当回事,往裤子上蹭了蹭,转身去擦那座“滴答”钟,布子在钟面上打圈,把雕花里的灰全擦出来,呛得他直打喷嚏。
“傻小子,轻点擦!”王师傅拎着工具箱进来,见他把钟摆都快蹭亮了,忍不住笑,“这木头雕花经不住瞎折腾,得用软毛刷一点点扫,跟给你小妹梳头发似的。”铁雄赶紧找来陈奶奶绣花用的软毛刷,蹲在地上,对着雕花缝小心翼翼地扫,睫毛上落了层灰,看着像只灰扑扑的小麻雀。
张伟正给怀表换弦,新弦是王师傅从老家带来的,细得像蚕丝,捏在手里软乎乎的。“这弦得绕七圈半,”王师傅在旁边指点,“多一圈太紧,少一圈没劲,当年我师傅教我时,光绕弦就练了仨月。”铁雄凑过来看,眼睛瞪得溜圆:“比绣花还难?”
“难多了,”王师傅接过怀表,指尖在机芯上轻轻拨弄,齿轮“咔啦”转起来,“绣花错一针能拆了重绣,这机芯里的零件,拆坏了可没地方配去。”他指着个米粒大的齿轮,“你看这个,叫‘马轮’,全国能做这玩意儿的,不超过五个人。”
正说着,戴鸭舌帽的小伙子抱着孩子来了,孩子手里攥着块糖,看见“滴答”钟就伸胳膊要抓。他媳妇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却没留神孩子手里的糖掉在钟面上,黏糊糊的糖汁顺着雕花流进钟壳里。“哎呀!”铁雄手忙脚乱去擦,糖汁已经渗进缝里,急得他直跺脚,“这可咋整?”
王师傅倒淡定,找了根细铁丝,头上缠了圈棉花,蘸着点酒精,一点点往缝里擦:“别怕,糖遇酒精就化,跟你小时候偷吃糖被你娘发现,用酒擦嘴一个理。”铁雄挠挠头,想起七岁那年偷吃灶糖,被他娘追着打,笑得露出俩小虎牙。
擦到一半,铁丝头上的棉花勾住了根细毛,是孩子刚才掉的胎发。张伟捏着那根胎发笑:“这可真是缘分,留着吧,跟表弦似的,细溜溜的,都是念想。”他找了个小玻璃管,把胎发塞进去,摆在钟旁边,标签上写着:“2023年夏,沾过糖汁的胎发,比糖还甜。”
中午铁雄他娘送来饺子,韭菜鸡蛋馅的,热气腾腾的。“王师傅尝尝,”她往王师傅碗里夹,“我家铁雄笨手笨脚的,多亏您多费心。”王师傅咬了口饺子,鲜得直咂嘴:“这孩子机灵,就是性子急,磨磨就好了。想当年我修坏第一块表时,比他还慌,蹲在地上哭了俩小时。”
铁雄正吃着,突然“哎呀”一声,原来饺子馅里的韭菜叶粘在嘴角,他一抹,正好蹭在怀表机芯上。“你这孩子!”王师傅赶紧拿酒精棉擦,铁雄脸都白了,嘴里的饺子忘了嚼,含糊着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张伟拍他后背,“机油混着韭菜味,说不定这怀表以后走得更欢实。”大伙都笑起来,孩子被笑声逗得“咯咯”笑,小手拍着钟面,“滴答”声混着笑声,像支乱糟糟的歌,却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下午修完怀表,王师傅要教铁雄做“马轮”,材料是块黄铜片,薄得像纸。“先在上面画圈,”王师傅递过支铅笔,笔尖细得能戳进针眼,“圈得画圆了,差一丝都不行。”铁雄趴在桌上,手握着铅笔抖个不停,画出来的圈歪歪扭扭,像条小蛇。
“手别抖,”王师傅按住他的手腕,“心里想着你绣星星时的劲,稳当点。”铁雄深吸一口气,盯着黄铜片,铅笔慢慢转起来,这次画的圈虽然还不圆,却比刚才顺多了。王师傅点点头:“有点意思了,明儿接着练,啥时候能画十圈一样圆,咱就开始凿。”
太阳落山时,“滴答”钟突然“当”地敲了五下,声音清亮得能传到胡同口。刘大爷拎着鸟笼路过,听见钟声直咋舌:“这老钟修得真精神,比我那鸟叫得还响!”他往工坊里瞅了瞅,看见玻璃管里的胎发,“这啥?比头发丝还细。”
“孩子的胎发,”张伟笑着说,“沾过糖汁的。”刘大爷乐了:“那得好好留着,等孩子长大了,告诉他当年差点把老钟糖着。”铁雄赶紧接话:“还有我画的圈,以后也得摆展柜里,让大伙看看我咋学会做‘马轮’的。”
关门前,铁雄把那片画了圈的黄铜片小心收进铁皮盒,跟断表弦、胎发管摆在一起。张伟看着他这模样,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攒糖纸,每张都压得平平整整,藏在床底下的铁盒里,跟宝贝似的。
“张哥,”铁雄锁门时突然说,“王师傅说,等我学会做‘马轮’,就教我修你那台老唱片机。”张伟拍他肩膀:“好啊,等修好了,咱放《穆桂英挂帅》,让全胡同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