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茶馆老板端来壶茉莉花茶,笑着说:“陈奶奶,我媳妇快生了,能不能求您绣个平安锁?我给您打八折!”陈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打折就不用,平安锁我拿手,不过得等我把纱厂的故事跟小张聊完——”
她突然看向张伟,眼里闪着光:“我还藏着块蓝印花布,上面绣着当年姐妹们的名字,回头拿来给你,也算给聚宝阁添个新故事。”张伟赶紧点头:“求之不得!我这就去腾地方,保证给它找个最显眼的地儿!”
铁雄已经跑去搬梯子了,嘴里嚷嚷着:“张哥,咱把旗袍挂最高处!让进来的人一抬头就看见!”刘大爷也跟着忙活:“我去搬我妈的旧相框,放旁边正好!”陈奶奶坐在桌边,看着眼前的热闹,手里的针线笸箩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悄悄拿起针,在石榴叶绣品旁又添了一小片新叶,针脚细细的,像在续写未完的日子。
等把旗袍挂好,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聚宝阁里挤满了人,陈奶奶坐在故事角,手里拿着平安锁的绣样,给围着的人讲纱厂的灯、姐妹们的笑,还有那些藏在针脚里的盼头。
张伟靠在门框上,看着墙上的旗袍和锦旗,看着陈奶奶指尖跳动的丝线,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件慢慢绣成的活计,一针一线,看着普通,攒起来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铁雄突然撞了撞他的胳膊,指着门口:“张哥你看,石榴树发芽了!”张伟转头看去,盆栽里的石榴枝上,顶着个嫩红的芽苞,在风里轻轻晃着,像个刚睡醒的娃娃。
陈奶奶在聚宝阁待了三天,把那片石榴叶绣品旁边的空白处,补绣了半朵石榴花,粉白相间,正好跟王奶奶那面锦旗上的红绸子呼应。
“这样就圆满了,”她收拾针线笸箩时说,“叶配花,就像当年纱厂的姐妹们,谁也离不开谁。”
铁雄抱着个大纸箱跑进来,里面是刚从上海寄来的包裹。“陈奶奶,您孙子寄东西了!”打开一看,是台老式缝纫机,“蜜蜂牌”的,漆皮掉了些,踏板却锃亮。“这是我家传下来的,”陈奶奶摸着缝纫机的台面,“当年我就是用它,把姐妹们绣的手帕缝成枕套,换了钱给生病的姐妹抓药。”
张伟找了块红布铺在缝纫机上,陈奶奶踩了踩踏板,机器“咔嗒咔嗒”转起来,针脚走得比尺子量过还直。“你看,”她笑着说,“机器跟人一样,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脸。”
正说着,戴鸭舌帽的小伙子扶着他爸来了,老爷子手里攥着个布包,打开是件婴儿肚兜,红底绣着个虎头,针脚歪歪扭扭的。“陈奶奶,您帮我看看,”老爷子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老伴生前绣的,没绣完就……我想接着绣,给即将出生的孙子。”
陈奶奶拿起肚兜,指着虎头的耳朵:“这里得用锁边绣,不然洗两次就秃了。”她从笸箩里抽出根金线,“来,我教你,一针下去,绕个圈……”老爷子学得认真,手指头笨笨的,线总打结,陈奶奶耐心地帮他理线:“别急,当年我学的时候,扎破了八根手指头呢。”
铁雄蹲在旁边瞅着,突然说:“陈奶奶,咱开个绣花班呗?就叫‘聚宝阁针线社’,让街坊们都来学,您当老师。”陈奶奶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我正愁这些手艺没人传呢。”
说干就干,张伟把故事角的八仙桌拼成大长桌,李老找来块大黑板,王大妈捐了堆旧布料,连博物馆的王馆长都送来了几盒进口丝线,说是“支持非物质文化遗产”。开班第一天,来了十几个街坊,有老太太,有年轻媳妇,还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说是“给奶奶绣个手机套”。
陈奶奶站在黑板前,手里举着绣花针:“咱先学最简单的平针绣,绣朵小梅花……”她的声音混着缝纫机的“咔嗒”声,像支特别的曲子。张伟靠在柜台边看着,突然觉得这场景比任何古董都珍贵——老手艺在新日子里发了芽,比啥都让人踏实。
傍晚,绣花班的人散了,陈奶奶收拾针线时,从缝纫机抽屉里摸出个小布人,是用碎布拼的,脸上缝着两颗黑纽扣当眼睛。“这是当年纱厂着火,我从里面抢出来的,”她摸着布人的头发,“是个叫小芳的姐妹做的,她没跑出来……”
张伟接过布人,布身已经发黑,却洗得干干净净。“我把它摆在缝纫机旁边,”他轻声说,“让小芳也看看,现在有这么多人学绣花。”陈奶奶眼圈红了,点点头没说话。
关店时,铁雄抱着块刚绣好的手帕跑过来,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聚宝阁”三个字。“陈奶奶说我有进步,”他得意地晃着,“等我学好了,给每个老物件都绣个小标签。”李老凑过来看:“我看像‘聚宝问’,多了个点。”铁雄梗着脖子:“这叫艺术加工!”
俩人又吵起来,张伟笑着锁门,陈奶奶拎着针线笸箩站在旁边,看着院里的石榴树笑:“这树长得精神,秋天准能结满果。”
陈奶奶的绣花班越办越红火,连隔壁胡同的张老师都来凑热闹。
张老师教美术的,带来一堆颜料,说要给绣品配点底色,“让梅花有晚霞衬着,更精神”。结果俩人吵了半上午——陈奶奶说“绣花就得靠线色分层,颜料俗气”,张老师说“时代变了,得有点新花样”。
最后还是铁雄想出辙:“各弄各的!陈奶奶绣朵素梅,张老师画朵彩梅,摆一块儿比着看!”结果挂出去那天,街坊们围着看,一半说素梅雅致,一半说彩梅鲜亮,吵得比菜市场还热闹。
张伟正给缝纫机换机油,听着外面的吵声直乐。陈奶奶端着杯茶过来:“你看这帮人,比当年纱厂抢热水的姐妹还热闹。”她指着张老师画的彩梅,“其实他画得真不错,就是我这老骨头,见不得针脚外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