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关店时,夕阳把胡同染成金红色。张伟锁门时,看见对小情侣在门口吵架,姑娘哭着把个旧钱包扔在地上:“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现在说换就换?”小伙子急得直跺脚:“我不是那意思,钱包都磨破了,想给你买个新的……”
张伟捡起草地上的钱包,是个棕色皮的,边角都磨白了,在他眼里,钱包夹层里有团红光,比夕阳还亮。他拉开夹层,里面藏着张小纸条,是姑娘的字迹:“2020年3月14日,第一次牵手,他手心全是汗。”
“这钱包里有东西,”张伟把纸条递给姑娘,“比新钱包金贵。”姑娘看着纸条,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我早忘了写过这个。”小伙子赶紧趁机哄:“咱不换了,我找人给你修修,用到老。”
俩人牵着手走了,影子在地上挨得紧紧的。铁雄摸着下巴笑:“张哥,你这哪是开店,是月老庙啊。”张伟锁好门:“咱这店,本来就是给念想牵线的。”
回去的路上,李老拎着鸟笼子跟上来,说那老头把烟嘴拿回去后,当场就把烟扔了,还给他爹磕了三个头。“你说这事怪不怪,”李老啧啧称奇,“一个破烟嘴,居然能让倔老头改了性子。”
张伟望着天边的晚霞,突然觉得这双眼睛看到的,才是日子的真模样——有吵有闹,有哭有笑,藏着些说不出口的话,留着些舍不得丢的物件。就像聚宝阁里的老座钟,走得不快,却把每一秒都过得踏踏实实。
“张哥,明儿个吃啥?”铁雄又问。张伟笑了:“还吃韭菜饺子,让你妈多包点,给李老也带一份。”
“得嘞!”铁雄跑得飞快,书包带在夕阳里甩成条金线。张伟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枚铜盒子的钥匙,暖光里,钥匙上的纹路也透着点红,像有人在上面焐了一辈子似的。
第二天一早,铁雄他妈果然送来了一大盆韭菜饺子,蒸腾的热气裹着香味飘满半条胡同。李老拎着鸟笼子刚到门口,就被这味儿勾得直咂嘴:“得,今儿又得多吃两碗。”
张伟正给柜台前的旧座钟上弦,那座钟是前阵子收的,钟摆总卡壳,他拆了好几次才找出问题——里面藏着张小纸条,写着“1953年冬,修钟时见你路过,心跳漏了半拍”。现在钟摆滴答得匀匀的,像在回应那句藏了几十年的话。
“张哥,快看谁来了!”铁雄从外面跑进来,身后跟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手里捧着个铁皮饼干盒。老太太头发花白,却精神得很,一进门就盯着墙上的老挂历看:“没错,就是这儿!五十年了,总算找着了。”
张伟认出那挂历是1973年的,边角都卷了边,是前几天收来的。“您找这挂历?”他笑着搬过椅子,“坐下说。”
老太太打开饼干盒,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最上面那封贴着张旧邮票,邮戳是1973年的。“当年我在这儿跟他告的别,他说等挂历翻到最后一页就回来,结果……”老太太抹了把眼泪,“挂历早没了,我找了半辈子,总算在你这儿见着同款了。”
张伟心里一动,从柜台下翻出个相框,是收挂历时一起拿来的,里面是个穿军装的小伙子,笑得特精神。“是他吗?”相框背面写着“赠晓兰,等我”。
老太太一看就哭了:“是他!是建军!”眼泪掉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这些信,他托人捎回来的,说等他回来就娶我……”
铁雄在旁边听得直抹鼻子,李老赶紧递过帕子:“妹子,这挂历您拿着,还有这相框,都是念想。”张伟也附和:“对,放您这儿才最合适。”
老太太颤巍巍地接过去,紧紧抱在怀里:“谢谢你们,谢谢……”走的时候,她回头说,“建军牺牲在边境了,我总觉得他没走,现在拿着这些,好像他明天就会敲门似的。”
人走后,铁雄叹口气:“咱这店,咋净碰着这些揪心的事。”李老敲了敲他的脑袋:“揪心才说明真过过日子。你以为日子都是甜的?苦里带点甜,才叫滋味。”
正说着,门口进来个小伙子,背着把旧吉他,琴身磕掉了块漆。“老板,能修不?”他说话带着点抖,“这是我爸的,他以前总弹给我妈听,后来他俩离婚,吉他就扔阁楼了,我妈快生日了,想修好给她个惊喜。”
张伟接过吉他,指尖拂过琴弦,在他眼里,琴箱里有团柔和的光,裹着段模糊的旋律——是首老歌,《甜蜜蜜》。“能修,”他笑了笑,“明儿来取,保准跟新的一样。”
小伙子千恩万谢地走了。铁雄凑过来看:“张哥,你还会修吉他?”张伟白他一眼:“不会修,但我认识个老木匠,他能修。”李老在旁边接话:“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老周头对吧?他修的琴,音色都带着木头香。”
下午老周头果然来了,背着个工具箱,胡子上还沾着木屑。“又来给你添麻烦,周叔。”张伟递过茶杯。老周头摆摆手,接过吉他就拆:“你这小子,净捡些带故事的物件折腾我。”话虽这么说,手里的活却一点不含糊,螺丝刀转得飞快。
没一会儿,吉他就修好了,老周头还往琴箱里塞了块干花:“茉莉的,你妈准喜欢这味儿。”小伙子来取的时候,抱着吉他试弹了两句,眼里亮闪闪的:“真的跟以前一样!我妈肯定高兴!”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老周头咂咂嘴:“你说咱这行当,算不算积德?”张伟望着窗外,胡同里的槐花开了,香得人心里发软:“算吧,帮物件找着归宿,也帮人找着念想。”
傍晚关店时,铁雄突然说:“张哥,我发现咱这店越来越像个‘时光当铺’了,只不过咱不收东西,光帮人找回忆。”李老笑了:“这名字不错,比‘聚宝阁’听着有滋味。”
张伟锁上门,槐花落在他肩膀上,他想起早上老太太抱着相框的样子,想起小伙子弹吉他时的笑脸,突然觉得,日子就像这槐花,看着普通,落在手里,却香得让人心里踏实。
“走,吃饺子去。”他拍了拍铁雄的肩膀,“李老,您也来,让铁雄他妈多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