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进入第五天。小院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冰彻底封冻,连阳光照射进来都显得有气无力,失去了往日的暖意。
吴邪几乎整日将自己锁在书房,对着那些曾经带来慰藉的笔记,此刻却只觉得字字刺眼,句句烦心。
他知道门口放着温热的食物和汤水,知道夜里不会有冷风从窗缝灌入,甚至发现摇晃的书桌腿被垫平了。
这些无声的照顾,像细小的针,反而更密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要的不是这些!他要的是一个解释,一句道歉,甚至一场争吵!
而不是这种仿佛在照顾一个闹脾气的小孩般的、冰冷的周到。
这种沉默的“补偿”,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像砸在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棉花上,无力又可笑。
下午,他心烦意乱,再也无法在窒闷的书房里待下去,索性拿起鱼竿,独自去了溪边。
或许冰冷的水流和专注的垂钓能让他暂时逃离这令人崩溃的低气压。
秋日的溪水比往日更加湍急冰冷,水位也因前几日的雨水上涨了不少。
吴邪选了块熟悉的大石头坐下,机械地挂饵、抛竿,目光空洞地盯着水面浮漂的起起伏伏,心思却全然不在钓鱼上。
他满脑子还是那些无解的问题和张起灵冰冷的脸庞。
沮丧和悲伤在他内心翻涌,如同暴风雨一般。
就在这时,脚下那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无比的石头突然一滑!
吴邪正心神恍惚,猝不及防,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噗通”一声栽进了冰冷刺骨的溪水中!
巨大的冲击力和寒意让他瞬间懵了,呛了好几口水,冰冷瞬间包裹全身,四肢都有些发僵。
溪流比他想象的要急,裹挟着他就要往下游冲去!
慌乱挣扎间,一只冰冷却极其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领,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将他从水里提了出来,踉跄着拖上了岸。
吴邪跪在岸边的碎石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进去的冷水,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狼狈不堪。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种速度和力量,除了张起灵不会有别人。
他一定就在附近,一直像影子一样跟着。
果然,张起灵就站在他身后,呼吸都未曾紊乱,只是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沉默地站着,水滴顺着他同样被溪水溅湿的裤脚滴落。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捞起一件掉落水中的物品。
这种近乎漠然的“拯救”,彻底点燃了吴邪心中积压已久的、所有委屈、愤怒和无力感!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因为呛水和激烈的情绪而发红,瞪着张起灵,声音因为寒冷和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锐:
“跟着我干什么?!不是不理我吗?!让我淹死算了不是正好清静?!反正你张起灵什么都不在乎!过去不在乎!现在也不在乎!我吴邪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一个需要你时不时施舍点照顾的累赘吗?!”
这些话像失控的子弹,不管不顾地喷射而出,刻薄又伤人。
连吴邪自己都被话里的恶毒惊了一下,但强烈的情绪推着他,让他无法停止。
张起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看着吴邪狼狈不堪、浑身湿透、却像只受伤的野兽般嘶吼的样子,深色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波动,但那波动很快又被更深的沉默压下。
他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没有反驳,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因为那些伤人的话而动怒。他只是伸出手,似乎想扶起吴邪,或者检查他是否受伤。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吴邪。他猛地挥开张起灵的手,自己挣扎着站起来,因为寒冷和激动,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别碰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收起你那套!我不需要!你要是不想说话就永远别说!要是觉得烦了就滚回你的张家去!不用在这里勉强自己对着我这个‘外人’!”
“外人”两个字,像两把刀,狠狠掷出,也狠狠扎回了自己心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溪流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
张起灵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然后缓缓放下。他终于抬眼,直视着吴邪,那目光深沉得像结了冰的寒潭,带着一种几乎让人心脏骤停的冷寂。
就在吴邪以为他会再次转身离开时,张起灵却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却像淬了冰的刀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吴邪耳膜上:
“你在怕什么?”
吴邪猛地愣住,所有激烈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张起灵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他所有愤怒的伪装,直刺内核:“怕我走?”
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让吴邪窒息。
“还是怕,”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吴邪湿透后更显苍白的脸,最终定格在他因震惊而微睁的眼睛上,“那些笔记里的过去,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这句话,简练、精准、残酷得像一把匕首,瞬间刺穿了吴邪所有情绪防御,直抵他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和迷茫。
你不是在气我。你是在气你自己。气你自己无法真正割舍过去,气你自己依赖我又害怕失去,气你自己……或许,并未完全准备好接受这份宁静。
潜台词无声回荡在两人之间,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伤人。
吴邪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河水似乎灌进了他的心脏,冻僵了他的血液。他看着张起灵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感觉自己所有的狼狈、不堪和脆弱都被看了个透透彻彻。
临界点,终于在这场意外的落水和更意外的言语交锋中,彻底爆发。
只是爆发的方向,完全超出了吴邪的预料。
他不是那个控诉者,反而成了被一句话剥得体无完肤的……失败者。
溪水哗哗流淌,带着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