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琪琳的世界里,仿佛没有“他人”这个概念。
她完全无视了身后那群心思各异的活人。凉师爷的试探,李老板的惊惧与贪婪,手下们的警惕,吴邪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好奇与疑问,老痒的紧张不安……所有这些情绪和目光,撞在她冰冷的背影上,都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岩壁那些古老斑驳的刻痕上。
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指(吴邪死死盯着那双手,尤其是那两根奇长的手指,心脏怦怦直跳——发丘指!绝对是!)缓缓抚过石刻的每一道沟壑。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像是在阅读一本无形的书籍,试图从这些扭曲诡异的图案中,破解出关于此地、关于自身的蛛丝马迹。
这些图案的风格……很古老,带着一种原始野性的狰狞。描绘的内容光怪陆离:扭曲的树木枝杈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树下跪伏着姿态怪异的人形,还有一些根本无法名状的、介于生物和矿物之间的诡异存在。其中反复出现一棵巨树的形象,树干上似乎有着复杂的纹路,像是青铜的锈蚀,又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文字。
熟悉感。
一种冰冷的、令人不适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草,缠绕着她的意识。
她肯定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不是在张家古楼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里,而是在更久远、更破碎的记忆碎片中。可能是某次任务,某个被遗忘的遗迹,或者……更深层、更不愿意被记起的地方。
但当她努力去捕捉时,那感觉又倏忽消失,只剩下头痛余波般的细微刺痛和更深的迷茫。
这里不是张家任何已知的据点。空气中的能量场,岩壁的材质,刻痕的年代和风格,都指向一个完全陌生的、独立而危险的古老体系。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那扇古楼的门……到底连接着什么?
无人能给她答案。
她收回手指,目光从岩壁上移开,投向洞穴更深处的黑暗。那里有微弱的气流涌动,带着更浓郁的土腥和那种奇异的矿物质气息。主通道应该就在那边。
她没有任何犹豫,迈步便向黑暗中走去。脚步轻盈而稳定,仿佛脚下不是危机四伏的古墓险境,而是自家后院。
“她……她走了!”李老板的一个手下低呼一声,语气里带着不知是庆幸还是无措。
“等等!”吴邪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叫住她能干什么,但他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可能是找到小哥唯一线索的人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
张琪琳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听见。
吴邪一急,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手里举着的火把是他唯一的光源。老痒暗骂一声,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凉师爷眼神闪烁,快速权衡了一下——跟着这个神秘女人,似乎比他们自己乱闯要安全一点,至少她看起来对这里的危险有极强的应对能力。
他给李老板使了个眼色,李老板虽然不爽,但看看地上还没醒的手下,又想想刚才那恐怖的虫潮,咬了咬牙,一挥手,带着剩下的人也跟了上去。
于是,一幅奇特的景象在这地下洞穴中上演。
一个穿着古朴、身无长物的年轻女子,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沉默地走在最前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跟着一个举着火把、神情紧张又执拗的年轻人(吴邪),再后面是一个脸色变幻不定、时不时结巴两句的青年(老痒),最后面则是一伙装备相对精良却惊魂未定、如临大敌的盗墓贼。
队伍在沉默中前行,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
只有脚步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在洞穴中回荡。
吴邪的眼睛几乎长在了张琪琳背上。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确定。
走路的姿态。那种即使在绝对黑暗中也能精准避开所有障碍物、选择最稳妥路线的本能。对周遭环境极端细微的变化(比如气流的改变、岩石质地的不同)的敏锐感知。还有那种……仿佛天生就属于这种黑暗与危险环境的沉静气场。
太像了。和小哥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性别和那更加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几次想开口,但看到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侧影,又都把话咽了回去。他怕她嫌吵,再来一句“好吵”倒是小事,万一她不耐烦了,速度一提,他们根本跟不上。
老痒凑到吴邪耳边,极力压低声音:“吴…吴邪!你……你他妈疯啦?跟……跟着她干嘛?这……这女人邪……邪门得很!”
吴邪摇摇头,眼神却没从张琪琳身上离开:“她肯定知道什么。而且……她刚才也算救了我们。”
“救……救个屁!她……她就是顺手!你……你没看她那眼神?根……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老痒的语气有些焦躁。
吴邪沉默了一下。老痒说的没错,那眼神空冷的可怕。但他还是坚持:“跟着她更安全。你忘了刚才那些虫子了?”
老痒不说话了,只是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张琪琳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住了脚步。
吴邪差点撞到她背上,赶紧刹住车。后面的人也慌忙停下,紧张地四处张望,以为又遇到了什么危险。
张琪琳微微侧头,似乎是在倾听什么。她的目光投向左侧一条看起来几乎被乱石堵死的狭窄缝隙。那缝隙黑黢黢的,看起来根本不像路。
但她只是停顿了几秒,便毫不犹豫地改变方向,侧身挤进了那条缝隙。
“哎!”吴邪叫了一声,看着那狭窄的入口,犹豫了一下。但眼看张琪琳的身影就要被黑暗吞没,他一咬牙,也奋力挤了进去。
老痒骂骂咧咧地跟上。凉师爷和李老板等人看着那缝隙,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咒骂着,笨拙地开始拆卸身上多余的装备,勉强跟着挤。
缝隙后面并非死路,而是一段更加难走的向下斜坡,湿滑无比。但走了一会儿,前方竟然隐约传来了微弱的水声,空间也似乎变得开阔了一些。
张琪琳的判断是正确的。她似乎天生就能在这些复杂的地下迷宫中找到最合理的路径。
吴邪心中那种古怪的安全感又增强了几分。同时,那种“她绝对和小哥有关系”的念头也根深蒂固了。
他不知道的是,走在前面的张琪琳,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越往里走,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就越发清晰。
不是记忆,而是一种……本能上的认知。空气里弥漫的那种特殊矿物质气息,让她身体里某种沉睡的东西微微躁动。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极淡的、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青铜锈迹。
青铜……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她记忆迷宫中最沉重、最黑暗的那扇门的一丝缝隙。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终于出现在她冰冷的眼底。
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迷雾笼罩。
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必须继续深入。答案,或许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