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邵,也就是吴邪他们口中的“杨负责人”,坐在自己宽大却并不奢华的办公室里。窗外是京城常见的灰蒙蒙天空,车流如同黏稠的河流,缓慢移动。
他刚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内容是审议下一季度的几个“特殊项目”预算。
此刻,他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的一份加密档案上。
档案标签是简洁的代码和日期,但他很清楚里面装着什么——关于那座邙山汉墓,关于溧阳侯戢,关于那些超出常规认知的“影魅”,以及,关于那三个让他印象极其深刻的人。
他的指尖在冰凉的档案袋上轻轻敲击着,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几个月前在那间密闭会议室里的场景。
那个叫吴邪的年轻人。
起初,报告和山鹰的初步汇报,勾勒出的只是一个有些本事、可能继承了些家族门道的民间人士形象。
有点小聪明,有些经验,或许还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他原本以为,这又是一次例行的、对“特殊资源”的接触、评估和……管控。
他习惯了这种模式。
他所在的部门,处理的从来都不是寻常事务。
那些游走在正常社会边缘、拥有某些“特殊”能力或知识的人,他见过不少。
大多数,或威逼,或利诱,或晓之以“大义”,最终都能纳入某种“可控”的框架内,成为体制的一部分,或者至少是沉默的一部分。
但吴邪,打破了他的预期。
他记得吴邪刚进会议室时的样子,疲惫,苍白,甚至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在平静之下,却藏着一种历经淬炼后的沉静和……不易察觉的锋芒。那不是普通年轻人该有的眼神。
当询问到关键细节时,吴邪的回答滴水不漏,看似配合,实则将所有的核心信息都巧妙地隔绝在外。那份圆滑和老练,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而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吴邪最后的那番话,和那骤然放开的气势。
“……我想,各位可能搞错了一点。”
“不是我们主动请缨……是你们的人……‘求’我们帮忙救人。”
“我们不是你们的部下,不是你们的雇员,更不是……需要被审问和防备的嫌疑人。”
“你们现在的这种态度,我,很,不,喜,欢。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那平静语调下蕴含的冰冷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底气,以及随之而来的、那股混合着血腥煞气与上位者威严的压迫感,竟然让久经沙场、见惯风浪的他,都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心悸。
那不是虚张声势,那是真正手握力量、并且不吝于使用这种力量的人,才会有的姿态。
“吴小佛爷……”杨邵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后来他才通过各种渠道隐约了解到的名号。
看来,那些关于九门,关于老长沙,关于那个年轻人过去十年间掀起腥风血雨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他低估了对方,不仅仅低估了他的能力,更低估了他的心性和魄力。
然后,是那个王胖子。
看似粗豪,满嘴跑火车,但在吴邪发难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站了过去,那胖硕的身体里瞬间绷紧的力量感和眼神中的戒备,表明他绝不仅仅是个跟班。
这是个能在插科打诨和雷霆手段之间无缝切换的角色,是吴邪最可靠的屏障和助力。
最后,是那个最让他看不透的张起灵。
沉默,极致的沉默。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
但山鹰报告中那些语焉不详却又惊心动魄的描述——逼退虫潮、震慑影魅、以血破邪、甚至能短暂阻滞断龙石……无不指向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这个人,掌握着某种近乎“非人”的力量。
杨邵的部门,并非对这类存在一无所知。古老的传承,隐秘的家族,甚至一些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个体,在绝密的档案库里都有零星记载。但像张起灵这样,将这种力量展现得如此直接、如此强大的,极其罕见。
最关键的是,张起灵明显完全以吴邪马首是瞻。他们三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深厚的羁绊,形成了一种稳固的铁三角结构,让外人难以介入,更难以掌控。
那次会面,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次无声的交锋。
他代表的是秩序、规则和国家的力量,而对方代表的,是游离于规则之外、拥有强大个体力量和独立意志的“异数”。
最终,他选择了退让。不是惧怕,而是权衡利弊后的理智选择。
强行控制?代价可能无法预估。且不说张起灵那神秘莫测的能力,光是吴邪所知晓的关于那个“世界”的秘密,以及他背后可能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就足以让任何试图用强的人三思而后行。更何况,他们刚刚立下大功,于情于理,都不宜逼迫过甚。
不如结个善缘。留下那纸条,就是一种姿态。他相信吴邪能懂。
“雨村……”杨邵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负责外部信息监控的下属,“目标地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报告,没有异常。生活很规律,王月半在筹备农家乐,吴邪大部分时间待在院子里,张起灵偶尔进山。与外界联系主要通过一个叫王萌的店员和几个固定的杭州号码(指坎肩等人),内容正常。”
“继续保持最低限度的外围观察,非必要不打扰。”杨邵吩咐道,“重点关注是否有其他势力接近他们。”
放下电话,他重新看向那份档案。
溧阳侯墓的事件,表面上告一段落。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缩影。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下,还埋藏着多少类似溧阳侯这样的“禁忌”?还有多少像吴邪、张起灵这样的“异数”在活动?
他的部门,就是负责处理这些“异常”与“常规”世界交界地带的灰色事务。既要利用这些“异数”的力量去解决常规手段无法处理的麻烦(比如这次救援),又要确保他们不会对现有的秩序造成冲击和破坏。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吴邪最后那句话,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一种宣言,一种划清界限的声明。他们不想被纳入体制,不想被“管理”,他们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安宁日子。
杨邵理解,但并不完全相信。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以吴邪和张起灵所牵扯的因果和背负的秘密,真正的安宁,恐怕是一种奢望。
他拿起钢笔,在那份加密档案的备注栏里,添上了几行字:
“目标吴邪:极具潜质与威胁,心智成熟,意志坚定,不可控因素高。建议定位为‘特殊合作资源’,非极端情况,避免直接冲突,以观察与有限合作为主。”
“目标张起灵:能力评估极高(暂定S级),危险度极高,唯吴邪马首是瞻。极度不建议单独接触或采取任何强制性措施。”
“目标王月半:重要纽带与缓冲,实战能力强,忠诚于吴邪。可作为间接沟通渠道。”
写完,他盖上了档案。
他知道,与这铁三角的交集,绝不会就此结束。那座邙山汉墓,或许只是他们登上自己这个层面舞台的序幕。
下一次,当风再起时,不知道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杨邵重新戴上眼镜,将那份档案锁进了身后的保险柜。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无形的波澜从未停息。他拿起下一份待批阅的文件,目光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深邃。
工作,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