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二章:圣约的裂痕·被遗弃的儿女
对于将自身定位为“上帝之子”、“真主在大地上的代治者”、“蒙拣选的子民”的宗教人士而言,天使降临北京这一事实,不再仅仅是神学层面的冲击,而是演变成一场关乎自身终极身份认同的灾难。他们不仅是信仰的守护者,更是这份神圣“圣约”的直接承载者。当约柜似乎已悄然转移,当神圣的注视焦点已然东移,他们从灵魂深处发出了最痛苦的诘问:“如果我们是儿子,为何父亲的目光,却投向了远方?”
罗马,一位资深枢机主教的私人祈祷室
他跪在象牙雕刻的十字架前,却无法像过去六十年那样,感受到与天父之间那温暖而确切的联结。冰冷的寒意从大理石板渗入他的膝盖,直抵心脏。
“我们在信经中宣告:‘我信唯一、至圣、至公、从宗徒传下来的教会’……”他低声念诵,声音干涩,“我们相信罗马是圣伯多禄的宝座,是基督在世的代表,是恩典流通的渠道……我们是您亲立的‘长子’。”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桌上平板电脑定格的画面——天使凯莎那非人的完美面容,以及她与之握手的那位东方领导人。一种尖锐的刺痛感贯穿了他的灵魂。
“可是……父亲……”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像一个被忽视的孩子,“您的使者,您荣耀的彰显者,为何越过了罗马,越过了这座您亲自奠基的城?她们去了一个……一个不承认您独生子,不承认您圣名的地方!是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是我们不够虔诚?还是……还是您早已有了新的、更受宠的‘孩子’?”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他毕生扞卫的“教会之外无救恩”的信条,在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和残酷。如果天使,这神圣的使者,都认可了那个“之外”的国度,那么他一生所坚守的、所传递的,意义何在?他感到自己“神之子”的身份像一个脆弱的琉璃外壳,在现实的重击下布满了裂痕。祈祷再也无法带来慰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遗弃感。
耶路撒冷,一位极端正统派犹太拉比的密室
他面对着覆盖整面墙的《托拉》经卷,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他刚刚完成一次彻夜的祈祷和研读,试图在神圣的字母组合(Gematria)和卡巴拉的神秘教义中,寻找天使东行的奥秘。
“我们是雅威的选民!”他对着经卷低吼,眼中布满血丝,“是亚伯拉罕、以撒、雅各的子孙!西奈山之约是永恒的!我们流亡,我们回归,我们坚守律法,我们等待弥赛亚……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最终恢复我们作为‘神圣国度、祭司之国’的身份吗?!”
他的手指划过古老的希伯来文字,那些他曾深信蕴含着宇宙奥秘的文字:“为什么?为什么天使不降临在这里,不降临在圣殿山上?为什么她们要去一个与妥拉无关、与圣约无份的国度?难道我们……我们不再是‘独居的民,不列在万民中’了吗?(民数记23:9)”
一种深刻的恐惧攫住了他。如果神圣的计划不再以以色列为中心,如果他们坚守的“特选子民”身份在更高的神圣秩序中已被稀释或替代,那么他们千年的苦难与坚守,岂不成了毫无意义的殉道?他感到自己以及整个民族作为“神之长子”的地位,正在被动摇,甚至被剥夺。这种存在层面的危机,比任何物理上的迫害更令人绝望。
沙特,麦加禁寺附近的一位伊斯兰学者的书房
他刚刚结束与同行的激烈辩论,精疲力尽地坐在堆积如山的经注和圣训集中间。空气中弥漫着无力与困惑。
“???? ??? ?????? ?????? ????? ?? ???????(我确已降示教诲,我确是教诲的保护者)。”(《古兰经》15:9)他默念着这节给予他无数安慰和信心的经文。穆斯林相信自己是真主最后启示的承载者,是“??? ???? ????? ??????(为世人而被产生的最优秀的民族)”(3:110),是真主在大地上的“代治者”(?????)。
“可是,作为代治者,我们见证了恶魔的猖獗,却无力对抗……”他痛苦地闭上眼,“而真主最强大的军队——天使们,却降临在一个并非‘代治者’的国度,去支持那些并非‘最优秀民族’的人。这……这如何理解?”
他无法将天使的行为解释为对伊斯兰世界的抛弃,但那感觉却如此真实而强烈。“难道‘代治’的资格……已经被收回?或者,真主有其更深奥的意欲,是我们有限的智慧无法参透的?”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他作为“优秀民族”一员的骄傲和使命感,遭受了重创。他不再是那个自信的、手握真理的“神之仆役”,而成了一个在神圣意欲面前茫然失措的迷路者。
美国,南方圣经地带的一位知名电视布道家的直播现场
他原本计划进行一次鼓舞士气、坚定信心的布道,但当他看到提词器上准备好的稿子——“上帝与我们同在,美国是基督教国家,我们将得到天使的助阵”——时,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台下的会众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希望他能解释为什么天使去了北京,而不是来这里帮助他们对抗日益增长的“邪恶势力”。
“我们……我们是上帝的儿女……”他开口,声音却失去了往日的洪亮和确信,“因信称义,我们在基督里……” 他的话语变得混乱。如果因信称义就能成为神之子,就能蒙受最大的眷顾,那么如何解释天使的选择?难道信仰的程度,还不如某种东方的、他们无法理解的“秩序”更重要吗?
他看着台下那些从期待逐渐转为失望和怀疑的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他。他无法再挥舞着《圣经》,宣称美国是“新以色列”,是神之国度的样板。天使的翅膀扇动的风,吹熄了他布道中所有关于“神之儿女”特殊地位的论调。他最终未能完成布道,在一片窃窃私语中仓皇退场。对他而言,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次成功的演讲,更是他作为“上帝之子”代言人的那份根深蒂固的自信。
从梵蒂冈的祈祷室到耶路撒冷的密室,从麦加的书房到美国的直播间,一种共同的、撕心裂肺的疑问在回荡。他们曾坚信自己是神圣叙事的主角,是圣约的核心继承者。然而,天使的羽翼却清晰地指向了另一个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圣约的范畴,或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广阔,而他们,可能并非唯一,甚至不再是最重要的“孩子”。这份源于最高层面的“忽视”,比任何来自恶魔的直接攻击,都更能瓦解他们的精神根基。圣约之上,似乎出现了一道深刻的、不知能否弥合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