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阁的残塔之巅,洛倾城的身影在破碎的星盘中央显得格外单薄。
她盘膝而坐,十指交叠成一道繁复古奥的法印,随着每一次心跳,一滴、两滴……殷红的心头精血便从指尖沁出,滴入身下早已黯淡的星纹之中。
那血珠并非坠落,而是在接触星盘的瞬间被贪婪地吸收,化作一丝丝游走的红线,点亮了古老的轨迹。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双目渐渐翻白,瞳孔中失去了所有焦距,唯有无尽的星河流转。
神魂在精血的献祭下被强行拔高,逆着时光长河倒溯而上,穿过三千年的风霜雨雪。
刹那间,一幅古老的画卷在她魂海中轰然展开。
那是一个苍茫的时代,天与地似乎还未完全分离。
一位气息渊深如海的人族大能,身披日月星辰织就的长袍,静静立于苍穹之上。
他神情漠然,手中握着的并非神兵利器,而是一条由无数大道符文交织而成的“天道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捆缚着一缕看似微弱,却蕴含着亿万生灵喜怒哀乐的火焰——那便是“真俗之火”。
只听那位大能口含天宪,淡漠地吐出八个字:“去伪存正,火归天上。”
话音落,天道锁链猛然收紧,将那缕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真俗之火狠狠地从世间剥离,打入无尽的地底深渊,并立下一座通天石碑镇压。
洛倾城的神魂死死盯着那石碑,看清了上面与那位大能所言一般无二的碑文。
“噗——”
现实中,洛倾城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神魂被强行震回体内。
她剧烈地咳嗽着,眼中满是惊骇与彻骨的冰冷。
她终于明白了,喃喃自语道:“原来……原来如此……他们不是要净化火,他们是要掐灭人心……”这三千年来所谓的“净火”,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其目的,竟是要将凡人与生俱来的情感与欲望,从这世间彻底抹除。
与此同时,东荒边境,那片被称为“断火原”的千里焦土之上,正上演着另一幕奇景。
叶红绫一身赤色战甲,立于阵前,美眸中映出的,是无数歪歪扭扭的铁锅,正从焦黑的土地里自发地燃起一簇簇微弱却倔强的火焰。
那火光虽小,汇聚在一起,却如漫天星斗坠落凡尘,连成一片燎原之势。
“全军听令,下马!”叶红绫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彻全军。
三千玄甲军闻令而动,动作整齐划一,翻身下马。
他们没有拔出刀剑,而是从行囊中取出一口口制式统一的铜锅,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些歪锅前,将那微弱的残火,一簇簇地迎入自己的锅中。
“三千玄,听我号令!”叶红绫高举手中长枪,枪尖直指苍穹,“跪!”
咚!
三千玄甲军单膝跪地,动作沉重如山。
他们高举着盛着凡俗之火的铜锅,脸上满是肃穆与虔诚。
“锅可歪,心不可弯!”叶红绫用尽全身力气,高声诵出这句从林风那里听来的箴言。
“锅可歪,心不可弯!”三千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话音落下的瞬间,军阵后方的火鼓被猛然擂响。
咚!
咚!
咚!
每一声鼓响,都仿佛敲在天地的心脏之上。
三千玄甲军头顶,代表着军魂的战神图腾升腾而起,那本是威严冷酷的持矛战神,此刻在无数凡火炊烟的熏染下,竟被那凡俗的炊烟之气引动,与远处三十六村灶神碑投下的虚影产生了共鸣。
图腾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尊手持铁锅的古怪战神投影,踏着漫山遍野的星火,大步向前。
他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焦土便会裂开一道红色的火线,将地脉中潜藏的火气自动连通,如同一位无声的工匠,正在重新编织这片土地的血脉。
而在一切风暴的中心,葬天祭坛的废墟之上,林风神色平静,双手紧握着那柄陪伴他至今的断戟。
他能感受到洛倾城窥见的真相,能感受到叶红绫点燃的军魂,更能感受到九域三十六村,那三百户人家此刻与他同在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将断戟高高举起,然后猛然向下刺去。
戟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如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祭坛中心那道深不见底的地心裂隙之中。
嗡——
刹那间,仿佛整个九域大地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三十六座村落里,每一口歪锅的锅底,都同时浮现出了一圈复杂而古老的纹路,那纹路与葬天祭坛下方的地脉网络遥相呼应,构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阵图。
林风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催动那枚独一无二的凡尘道种。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巨大的陶罐,里面盛着的,正是他走遍三百户人家,用他们的情感、记忆与执念熬制出的“人情浓汤”。
他倾斜陶罐,将这锅充满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浓汤,尽数倒入断戟劈开的祭坛裂隙。
那汤汁并非简单的液体,每一滴都蕴含着柴米油盐的执念,蕴含着对生活最朴素的渴望。
它们顺着裂隙涌入地脉,瞬间被地脉中奔腾的火气点燃,化作一股浩浩荡荡的“心火流”,沿着叶红绫大军连通的火线,咆哮着,奔涌着,直扑南荒大陆的“净火中枢”!
南荒,净火中枢。
那座悬浮于地心熔岩之上的宏伟祭坛,此刻正剧烈摇晃。
祭坛之上,最后六尊维持着净火大阵的神像,其心口位置的火源晶石,在同一时间“咔嚓”一声,布满了裂纹,随即轰然爆裂!
无数被囚禁了千百年的亡魂发出凄厉的哭嚎,从破碎的神像中挣脱而出。
他们不再浑浑噩噩,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不顾一切地朝着祭坛之外,那心火流传来的方向冲去,仿佛那里有他们最终的归宿。
“一群叛逆!给我镇压!”坛主须发皆张,愤怒地挥刀斩向最前方的三名逃魂。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由心火点燃的魂魄,竟如拥有生命般绕过他凌厉的刀锋,在半空中用自己的身体,拼出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色大字——
“还火!”
坛主的刀锋凝固在半空,他惊恐地看着那两个字,以及那股绕过他刀锋、他无法理解的火焰力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颤抖着低语:“这不是叛乱……这不是叛乱……这是清算!”
葬天祭坛废墟,林风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中火光爆射。
他手中的断戟发出高亢的嗡鸣,整个废墟之上,一座由纯粹的火光勾勒出的“虚阵”缓缓浮现。
大阵以三十六座灶神碑的虚影为基石,以九域火脉为引线,而在阵法的最中央,那尊由战神图腾与灶神碑共鸣而出的持锅老者虚影,正静静矗立,仿佛亘古便已存在。
林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虚影手中铁锅的锅柄,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亿万凡尘意念,他抬起头,望向苍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低声说道:“你们要纯火?我偏要烧这五味杂陈的杂火。你们要高高在上封锁天地?我偏要用这最凡俗的锅——掀了你们的盖子!”
仿佛是回应他的挑衅,苍穹之上,那座镇压了世间三千年的净火神坛虚影,竟再度清晰地浮现。
但这一次,它没有降下镇压的雷霆,也没有散发净化的光辉,而是缓缓地,降下了一道无比纯净、无比威严的光柱,笔直地照射在林风所在的虚阵之上。
那不再是压制,而是一种……召唤。
光柱之中,仿佛传来一个宏大而无情的声音,响彻在林风的心底:来吧,既然道统之争已起,那便到吾之领域,在这火焰之中,分个真假,定个高下。
林风握紧了嗡鸣的断戟,脚下的大阵之中,融合了三百户执念、三千军魂的锅火冲天而起,与那道神圣的光柱悍然对撞。
火焰与光芒交织,映照得他半边脸庞光明如神,半边脸庞深沉如魔。
他仰头,轻声笑了起来:“好啊,那就看看……谁的火,更能烧得久。”
南荒的天穹之上,云层因这两股绝强意志的对撞而疯狂翻涌,电闪雷鸣,宛如末日降临。
然而,在这片狂暴的天象之下,有三片流云却显得异常的平静,它们悄无声息地变换着位置,如同三枚不起眼的棋子,静静嵌入了这盘关乎天地归属的棋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