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人心悸的拖拽声,仿佛是万古岁月的沉重镣铐,一寸寸刮擦着所有人的神魂。
每一记声响,都让天命殿的废墟震颤一分,让那从门缝中溢出的黑暗,更加粘稠、更具侵略性。
黑暗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似乎都在模糊。
紧接着,一道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低沉吟诵,穿透了黑暗,直接在每个人的心底响起:“……凡心不灭,天道不终……”
这声音不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悲悯,仿佛是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道音,又像是万物凋零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装神弄鬼!”叶红绫最先反应过来,她那双凤眸中燃起熊熊战意,一声清叱响彻云霄。
她猛然将手中的赤凰战戟狠狠向下一顿,“锵”的一声巨响,战戟末端的三棱破甲锥深深刺入龟裂的大地。
刹那间,以战戟为中心,一道璀璨的金色光环猛然炸开!
那是战魂回响,是她以自身无匹战意引动的,沉睡在这片古战场之上的无尽英魂!
一时间,废墟之上,千百道模糊而高大的虚影拔地而起。
他们有的身披残破战甲,有的手持断裂兵刃,身躯半透,脸上带着万古不化的执念。
但此刻,当他们感受到赤凰战戟的召唤时,所有虚影都齐齐转向那扇裂开的青铜巨门,空洞的眼眶中,竟燃起了如出一辙的金色火焰。
“吼——!”
他们没有言语,却发出了一声震动九天的咆哮。
那不是个体的声音,而是千百战死者意志的共鸣,是他们跨越万年光阴,向着宿命之敌发出的最后挑战。
这咆哮声汇成一股无形的洪流,竟将那不断涌出的黑雾都冲得倒卷而回!
紧接着,所有战魂虚影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张开嘴,用尽最后一丝执念,齐声高呼出一个古老而神圣的真名。
那名字的音节晦涩难明,不属于当世任何一种语言,却蕴含着一种直指大道本源的力量。
随着真名被呼唤,那被逼退的黑雾猛然向内收缩、凝聚。
不再是无形的黑暗,而是仿佛拥有了实体,最终,在门缝前,化作一道身穿朴素白袍、身形飘渺的虚影。
他看不清面容,周身萦绕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寂寥。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便已存在。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由雾气构成的、近乎透明的手,轻柔地抚摸上仍在嗡鸣不止的赤凰战戟。
战戟上狂暴的战意,竟在他指尖的触碰下,瞬间平息,如同一头被安抚的猛兽。
“孩子,你们……还在守?”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仿佛一位远行万载的旅人,终于在家门口看到了等待自己的后人。
叶红绫浑身一震,握着战戟的手竟有些颤抖。
那些战魂的执念通过战戟传入她心底,那是一种跨越了生死的忠诚与守护。
就在这时,林风上前一步,站到了叶红绫的身侧。
他体内的凡尘道种,在白袍虚影出现的一瞬间,便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共鸣。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他的脑海。
那是万年之前,天穹破碎,神魔乱舞的时代。
他“看”到,眼前这位被称为“守望者”的白袍身影,立于九天之上,身后是亿万凡人修士。
他欲以凡人之心,重铸天道根基,建立一个“仙凡平等,众生皆可证道”的新秩序。
然而,就在他即将功成之际,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被尊为“神族”的盟友,却从背后向他递出了屠刀。
画面一转,是无尽的镇压与封印,是神族建立“净世盟”,打着“肃清天地,以防邪魔再临”的旗号,实则将凡人修士视为可以随意收割的韭菜,将九域变成了他们圈养的牧场。
而守望者,则被污蔑为灭世的魔头,永世镇压于此。
真相如同一把尖刀,剖开了万年伪装的华美外袍,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林风眼中的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
他看着那道白袍虚影,又扫了一眼这片废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好一出贼喊捉贼的千古大戏。”
白袍虚影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绪,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与沉重:“封印,已经撑不住了。若我不出,神族的暴政将永无终结,九域凡人终将成为他们突破更高境界的祭品;可若我出……我被镇压万年的力量一旦彻底释放,这片早已脆弱的天地将无法承受,为了重塑天道,依然需要……无尽的凡人魂魄作为祭品。”
他的话语,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无论守望者出与不出,凡人的命运,似乎都早已注定。
“不,还有第三条路。”
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洛倾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青铜门的另一侧。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宛若黑夜中最后的星火。
她凝视着那扇仍在不断震颤的青铜门,一字一句地说道:“唯有葬天者,可以己身代天,重铸封门。此法,需以情劫道体为引,引动天地间至情至性的力量;以凡尘道种为锁,勾连九域众生的命运;最终,将自身的存在彻底燃烧,化作新天道之栓,将这扇门,从根源上彻底抹去。”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林风身上,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倒映着林风的身影,也倒映着一丝决绝的悲伤:“你进去,便是以身殉道。从此世间,再无林风,神魂俱灭,永不入轮回。”
“你进去,便再无归来之日。”
空气仿佛凝固了。叶红绫猛地看向林风,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然而,林风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老子又不是没死过。”
“老子不同意!”
一声暴喝,叶红绫猛然将赤凰战戟横在胸前,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死死挡在了林风与青铜门之间。
她怒视着林风,眼眶微微泛红:“昆仑墟的账还没算清,万族战场的架还没打完,你他娘的敢死在这儿?”
林风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多了一丝柔和。
他没有多言,只是缓缓抬起手。
下一刻,一股奇异的力量从他体内涌出,那是情劫道体的力量,瞬间与叶红绫体内的战魂回响产生了共鸣。
叶红绫只觉得浑身一震,那千百道寄宿于她战意之中的战魂虚影,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他们脸上痛苦的执念,在接触到林风力量的刹那,竟开始缓缓消融,化作了安宁。
“他们的执念太重,背负着他们,你永远无法踏出最后一步。”林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五指虚握,那些从战魂身上剥离出的,长达万年的不甘、愤怒与守护执念,尽数被他牵引而来,最终化作一枚深邃的金色符文,被他一把按在了赤凰战戟的戟身之上。
“嗡——!”
战戟发出一声哀鸣,仿佛承受了无法想象的重量。
“这口锅,我替你背到底了。”林风拍了拍叶红绫的肩膀,随后,再不回头,转身走向那扇涌动着无尽黑暗的青铜门。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落下,身上似乎都有什么东西在被剥离。
他的心跳在减缓,血液在凝固,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寂灭感,正从他的脚底,一寸寸向上蔓延。
那是他的情劫道体在自我献祭,将他与这个世界的一切因果联系,都转化为封印的力量。
他踏入了那道门缝,无尽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
门内,是另一方宇宙。
没有天地,没有星辰,只有一道横亘在虚无中央的核心锁眼,正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
林风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枚已经与他神魂融为一体的凡尘道种,狠狠按入了锁眼之中!
“轰——!”
在他身后,他那具由情劫道体构筑的身躯,轰然炸裂!
没有血肉横飞,而是化作了亿万道晶莹剔-透的光丝,每一道光丝都缠绕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与不舍,疯狂地向着青铜门的边缘蔓延、缠绕、交织,烙印下永恒不灭的法则。
在他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回眸看了一眼。
他看见,门外,叶红绫高举着那柄变得无比沉重的赤凰战戟,身形笔直,如同一尊永不屈服的战神雕塑;他看见,远处,苏清雪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块巨石,正沉默地,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刻着什么,像是在为谁立碑;他还看见,一缕几乎快要消散的残魂在风中轻颤,那是花想容,她似乎在哭。
林风的嘴角,逸出一声极轻的低笑,像是自语,又像是对他们的告别。
老子关的不是门……是你们,再也不能走的路。
话音落,意识散。
“轰——隆——!”
青铜巨门轰然闭合,严丝合缝。
那股比深渊更纯粹的黑暗,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拖拽声,那来自万古的叹息,一切,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天地,一片死寂。
也就在这一瞬间,九域之内,无论是深山中苦修的隐士,还是凡人国度里刚刚引气入体的孩童,所有体内蕴含一丝元力的生灵,都感到自己的丹田气海,猛然一震。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一直压在他们血脉深处、神魂之上的某种无形枷锁,悄然松动了一丝。
又仿佛,从此刻起,直到永恒,有谁,替他们扛下了那片最深沉、最冰冷的夜。
世界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对于某些古老的存在,或者那些懂得如何倾听历史回响的人来说,这种寂静,并非终结。
它是一种回音。
一个关于“葬天者”的,古老而悲壮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