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四从师弟方才的暗示里,早已听出端倪。这次所有人的罪责都被重新定过了,至多吃几年牢饭,绝不至于掉脑袋。这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既能让师弟白捡一份实惠,往后在牢里说不定还能多几个使唤的人。
他当即爽快应承下来,随手扯下一块破衣布料,又捡来烧黑的木炭条,趴在草席上写写画画。写完叫来当值的狱卒,先塞过去一颗金豆子:“劳驾,爷能不能跑一趟,帮忙送个东西。”
那狱卒捏着金豆子掂了掂,斜眼瞥见布条上歪歪扭扭的鬼画符,心知是这帮人的黑话暗号,却故意把脸一沉:“就这么点儿?打发要饭的呢?”他拇指搓着食指,冷笑一声,“你当是外头哪?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凌四咬牙又从贴身暗袋摸出两颗金豆子,陪着笑脸递过去:“爷,您行个方便,辛苦跑这一趟。”
狱卒这才露了笑意,把三颗金豆子揣进怀里,布条随手一塞:“这还差不多。把嘴闭严实了,爷去去就回。”
他出了牢门,假称家中有急事,一溜烟跑到张广常盘账的酒肆。见到正在打算盘的张广,倚着门也不说话,只把那只收过金豆子的右手摊开,五指轻佻地抖了抖。
张广会意,立即取出几块大洋放在他掌心:“辛苦爷,这点茶钱不成敬意。”
狱卒掂了掂大洋分量,这才满意地从怀里掏出那块脏兮兮的布条。张广展开扫了一眼,脸色微变,当即收拾账本直奔茶馆寻宋少轩去了。
当张广将那块破布条递到宋少轩手中时,宋少轩对着上面歪歪扭扭的涂鸦皱紧了眉头。张广见状,猛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这是师门暗语:“未时一刀”是个朱字,“直来直去”是胡同,合起来就是朱家胡同。“扁担难挑”指中间,“乌鸦回家”是房顶,连起来就是朱家胡同中间那户的屋顶。师兄既特意传信,定是梁上藏了宝物。
经他这般解说,宋少轩方才恍然大悟。他沉吟片刻,指尖轻叩桌面:“今夜子时再去取。此刻不宜轻举妄动,免得有人暗中窥探。引起怀疑。切记谨慎行事,宁可多等几个时辰,也要确保万无一失。”
张广会意点头:“爷放心,小的明白。今晚必定将事情办妥。”说罢躬身一礼,悄然退去。
与此同时,两名蒙古汉子也已整装待发。他们将资料仔细收进贴身行囊,检查了腰间的配枪,随后率领一支由十几辆骡车组成的队伍,趁着暮色向津门方向迤逦而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当夜子时,张广果然不负所托,从朱家胡同那户人家的房梁深处,小心翼翼地请下两尊佛像。由于佛像过于精美,只见他动作轻柔如抚婴孩,先用软布细细拂去积尘,再以棉纸层层包裹,最后才稳妥地送入宋府。
揭开包裹的刹那,满室生辉。第一尊鎏金弥勒像高约二尺,法相庄严中透着慈悲。佛像稳稳立于四方形莲花座上,每一瓣莲叶都雕琢得纤毫毕现。
最精妙的是背后的火焰纹背光,采用透雕技法镂空而成,跃动的火苗仿佛被永恒定格在鎏金之中,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第二尊更是令人屏息!竟是罕见的群像雕刻。半跏思惟菩萨安坐中央,右手轻托脸颊,眉眼低垂间尽显禅意。
菩萨两侧各侍立两位供养人,衣袂翩跹如当风而立。佛台两侧雕有怒目力士,肌肉虬结,威仪凛凛;内侧更有一对护法狮子,鬃毛卷曲如云,仿佛随时会发出震天怒吼。整组雕像布局精妙,人物神态各异,俨然将一方佛国净土浓缩于尺余之间。
宋少轩看得心神俱醉,连忙取来檀木箱,铺上杭绸细绒。他指尖轻颤着将两尊佛像安放妥当,每个动作都透着朝圣般的虔诚。
待箱盖合拢,他已在心中定夺:明日破晓便去见杨安华,这般国之重器,应该重归庙堂。
次日清晨,宋少轩仔细梳洗完毕,抬手看了眼手表。他先在直播间里留了言,这才踱步到正厅,一面看报一面用着早点。
待到杨安华那边有了回音,他向其详述宝物如何得来,随后从里间捧出一只檀木箱。箱盖轻启,一尊佛像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光泽。
由于事先并未沟通,专家过来需要时间。他正待请杨安华尽快安排鉴定上缴,却听见门外脚步声急响。
“掌柜的,有两位军爷到访,看肩章像是高等军官。”伙计匆匆来报。
宋少轩不敢怠慢,整了整衣袍疾步出迎。但见两位身着笔挺军装的男子正迈过门槛,他立即躬身长揖:“徐次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里面请,两位上座。”转头急唤伙计:“二子,赶紧泡茶,沏我书房里那罐明前龙井!”
他恭恭敬敬地将二人引至正厅,徐次长目光扫过桌案,忽然抚掌大笑:“哈哈哈!宋掌柜果然是个福将!友仁,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伸手指向那敞开的木箱,“你瞧,这不就摆在眼前了?”
随行的那位军官应声上前,俯身细看箱中佛像时,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芒:“妙极!当真是妙极!有此物相助,大事可成矣!”
宋少轩心头猛地一沉——坏了!怎就忘了收好这宝贝!既被这位大人看上,怕是再难保全。他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脑中已飞快盘算着该如何周旋。
徐次长含笑执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引见:“这位宋掌柜你是知道的,如今还兼任着教育部高小处筹备委员会主任。我就不跟你多介绍了。”
又抬手示意身旁的军官:“这位是魏友仁,直隶藁城人。保定陆军小学毕业,后又入保定师范格致科求学。原在第六镇效力,因表现优异保送保定军校炮兵科,如今是第一师炮科主任,真可谓前途无量!”
宋少轩忙与魏友仁见礼,眼角余光却始终不离那箱佛像。正想着如何斡旋,却见直播间里杨安华发来一排字:不必上缴,索性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