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人也并非真要将京城毁于一旦,早已暗中调派部队候命,只待形势失控便出手弹压,以此表明京城离不开他坐镇,无法南迁金陵。
原本约定以天亮为号,鸣枪行动。不料黑暗中不知何处突然响起枪声,一声未尽,接连又是数响。军官蹙眉望向乱象丛生的街道,怀疑为那边局势已彻底失控,于是挥手下令:进攻!
这边枪声一响,各处均以为信号已发,纷纷开枪镇压。这本就是袁大人一早布下的棋:既彰显自己不可或缺,又可借机清除军中不服管束的兵痞,实为一石二鸟。
那批兵丁本就毫无战力,不过仗着武器欺压百姓,一遇新军即刻溃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少人慌忙丢弃兵器、脱去号衣,混入人群四散奔逃。新军早有准备,不论是否穿军装,凡持械者杀,凡抢劫者抓,手持财物之人也难逃拘捕。
宋少轩见士兵已至,急忙抽身退回院内。瞥见长贵鬼鬼祟祟匿在门口,心知这厮必不怀好意,否则怎会偏躲在此处?他二话不说,抡起枪托照其脑袋狠狠一击,总算出了口恶气,随即闪身入院,牢牢锁上大门。
长贵挨了那一下,昏昏沉沉地醒来。伸手一摸,后脑勺肿起个包,浑身酥麻,使不上半点力气。他啐了一口,骂道:“呸!真他娘的倒了血霉,东西没捞着,反叫人给砸了!”
他拎着那点抢来的杂物,晃晃悠悠地走出胡同,只盼能溜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料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几名士兵一枪托砸翻在地,二话不说拿绳子捆住了手脚,和另外三十多人串成一串,被三名士兵押着往城门方向走。
长贵一个劲地喊冤,换来的却是左右开弓两个嘴巴。他一路走,一路心慌不已,暗叫倒霉:若是早些回头,哪会落得如此下场?又何苦非盯着宋少轩不放!他又恨起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在背后下黑手,害他错失了逃跑的时机。
唯独没想到该怪的,是自己心术不正:既想趁乱打劫,又怂恿邻居去抢茶馆。满心只觉得命运不公,有人存心陷害。
一路所见尸横遍地,叫他心惊肉跳。幸好身后一个男人低声告诉他:拿家伙的都吃了枪子儿,像他们这样只抢东西的,估计坐几天牢、受些罪,也就打发了。
长贵心里稍定,想起茶馆里范先生曾说过“法不责众”这话。当初学生闹事,他不就是这么讲的么?自己这回,估计也就是关几天了事。
城中直至天明才渐渐静下来,零星枪声也彻底歇了。一些胆大的百姓试探着走上街头,想瞧瞧外头究竟成了什么光景。
宋少轩见外面似已平息,也打算去警察局探探情形。他嘱咐梦玲千万别出门,自己换上衣裳,揣好那把左轮手枪,这才推门而出。
才迈出门槛,他便愣住了——天都大亮了,对门的王叔和王婶居然还抬着一张桌子往外挪……真是好邻居啊。
宋少轩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嘿,王叔,我说你今儿不买菜,改行抢东西了?”
王叔闻声一顿,讪讪地放下桌子:“没……大家都拿,我琢磨着您也不缺这一件……”
宋少轩简直气笑:“您怕是忘了自个儿说过的话吧?做人起码得不偷不抢。今天您这可是自个儿打了自个儿的脸!”
“行了行了,不是没拿成吗?老头子,回家,赶紧回家!”王婶臊得满脸通红,拽着他就往街上溜。
没走出几步,两人就看见几个同样一早出来“捡便宜”的邻人被士兵押走,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暗叫侥幸。若真抬了桌子出去,这回怕是要倒大霉了。
这一条街上,喊冤之声不绝于耳。多半是清晨溜出来“捡便宜”的老妈子,被士兵带着一队人一一擒住。
一旁还有几个公子哥儿梗着脖子叫屈:“喂!你们长没长眼?爷拎着鸟笼这是要去茶馆听戏的!抓我做什么?赶紧放开,别耽误爷喝茶!”
这事宋少轩熟得很。他一看就明白:抓老妈子,那是挣功绩;扣公子哥,那是图实惠。
人既进了班房,说什么还不由着他们?硬说你抢了,你又如何辩驳?鸟笼上没刻名没姓,凭什么说是你的?想出去?叫家里拿银子来赎吧!
到了警察局,更是热闹非凡。新招募的巡警果然勤快,昨日才招进来,今日第一天上值,竟个个提早到岗。宋少轩不敢怠慢,依着名册一一点卯,确认无误后便静候局长吩咐。
局长林衍生登台训话,声如洪钟:“打今儿个起,咱们警局就一个宗旨:维护治安,肃清奸宄!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街上绝不能再乱!讲规矩、受训练,一个不能少。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诸位也都亲眼所见。今日是第一日当差,统统给我上街维持秩序!若还有不长眼敢作乱的,一律抓回来!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齐声应诺,随即分组领命而出。宋少轩也收好名册,一位相熟的同僚却凑近前来,压低声音道:
“这姓林的,手段是真够狠辣。昨夜逮着的,没一个留活口,全毙了;今早抓的,才算网开一面留了命。你瞧瞧,半分情面都不讲!”
宋少轩没接这话茬,只东拉西扯地应付了几句。虽说林衍生行事酷烈、一刀切,但他倒觉得未必有错。昨夜那混乱局面,还敢在街上晃荡的,哪有什么真正的无辜之人?
可没一会儿,他就摸清了这位的路数:早上抓的人,一律抽五鞭再放,家里有钱的,就得交钱赎人。照样是干净利落的做派,该立的牌坊不落下,该捞的实惠也半分不少。
兵营这边刚把人移交妥当,城门口那一群人就通通挨了枪子。官方只简单宣布是“清剿乱党、镇压骚乱”,一场闹剧就算平息了。至于百姓在这场风波里受了多少损失,上头根本懒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