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谭笑七高中毕业后，班里对男生一向很疏远的女生们提起了一项动议，就是全班同学，不管高考成绩的感觉如何，每个人都不许缺席，大家一起去野三坡玩一趟。
一般来说班里学习最好的学生，班主任不是让他她当班长，就是学习委员，而从初中开始，谭笑七就对各届班主任的这个提议摆手推辞，他真的没时间，除了带孙农，就是得在体育基地食堂干活，甚至高二开始，别的同学都在加码，谭笑七却觉得这一年他应该想办法多挣点钱，于是由叶子带着跑到广州去考察马海毛生意。
即使班主任和教务处对谭笑七推辞班长以及学生或主席的举动再不满，也不会对他做出什么惩罚行为，谭笑七曾经说过，学习好，很占便宜的。
谭笑七文科班的班长是个女孩子，后来和小个子一起考进燕大图书馆系，在谭笑七的毕业留言本本上，她娟秀的小字似乎什么都说了，也似乎什么都没说。应该说那个时代的青年男女还是非常含蓄的。后来班长分配到国图，不久后当谭笑七骑着铃木125在北京的街上呼啸而过时，班长骑着自行车，后座绑了一个婴儿座，带着个小娃儿钻进一个小胡同里。
班长最担心的就是谭笑七不去，还担心的是即使谭笑七去，身后也会拖着孙农那个小油瓶，结果令她喜出望外，谭笑七只身来到永定门车站，还带着一兜子体育基地食堂的肉包子。
那时候北京的孩子去野三坡游玩，最省钱的法子就是火车去火车回。
野三坡在保定市涞水县境内，雄山碧水，奇峡怪泉，文物古迹，名树古刹，是避暑圣地。所谓野三坡，是自古而得的地名，因为这里交通不便，地势由上坡，中坡，下坡三个逐渐降低的台阶式地貌构成。最着名的景点有百里峡，龙门天关，谭笑七最喜欢拒马河，这条河蜿蜒了整个野三坡景区。
祖逖是东晋名将，由他而起的两个成语被广为流传，“闻鸡起舞”和“中流击楫”，祖逖一生致力于北伐，当他率军行进到拒马河边时遭遇到强大的敌军，祖逖凭借着这条河的天险于敌人顽强作战，终于击退敌人，于是这条河便被命名为拒马河，抗拒敌军战马之河的意思同时赋予了河流一种雄浑，险要的军事色彩。
虽然谭笑七平时几乎不参加班里的任何活动，但是首先谭笑七不吝啬，譬如带一大袋子肉包子的行为，谭笑七几乎每个月都有几次，所以他的人缘并不差。其实不管那时还是现在，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子，看重的都是经济实力。谭笑七和孙农的穿着明显高同学们两个档次，吃穿用也是，谭笑七上初中就带了手表，居然是后来在海市名噪一时的“钟山”牌。
那时从北京去野三坡，永定门火车站发车，早晨5点57分北京发车，终点站是山西太原。晚上返程也是这趟回头车，6点37分停靠野三坡站.千万记住不敢耽误了，要不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公共汽车？没有，私家车，那时还真没听说过。
谭笑七几乎在拒马河里玩了一整天，他从不在意班里的女生，他知道自己的身高不受女生待见，班长倒是和他讲了一些关于燕大，暑假后他俩会成为同学，虽然还没发榜，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谭笑七想的更多的是自己去了燕大，孙农就得拜托许林泽和叶永嘉多关照了。自从出了田雨那事，感觉孙农一下子长大很多。而且最近孙农也不那么粘着自己了，最近孙兵学习成绩突然掉下去很多，孙农忙着帮他补习，谭笑七准备回去后调查一下孙兵见天的都在干什么，没道理一下子学习就不行了，又没有早恋。
当返程的火车静静停在野三坡小站的轨道上时，班长已经和谭笑七坐在一起，这个小站就停车两分钟，反正人不多，虽然那时旅游还是一种奢侈行为，但是谭笑七已经带着孙农在假期里去过华东和上海，也去过哈尔滨和松花湖。
列车就要启动时，只见远处站台入口跑进来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生，她慌慌张张的跑近谭笑七的车厢，试图登上这列火车。
谭笑七下意识地，也有点不礼貌地跨过坐在窗口边的班长，向那个陌生的女孩伸手，大喊“抓住我，快点！”
这时车里车外都是一片惊呼，站台的工作人员拉住那个女孩，对着谭笑七大骂，“不要命了！”
班长忍不住斥责谭笑七，“你在干什么，你认识那个女孩吗？”
于是谭笑七另外找了个空座，既然就这一趟回去的车，那个女孩大概率要夜宿车站，好在站台有工作人员，女孩的家人至少要担心一整夜，希望车站能打长途电话吧。
最主要的是，几乎没人能够体会那个女孩的绝望，谭笑七也不能。
谭笑七觉得自己不是个易于伤感的人，但是这夜直到天亮，他都在为那个女孩担心。早晨孙农来找一天没见的七哥，发现小个子稳稳地在扎马步，好像扎了二十四小时的样子。
十多年后，谭笑七在北京一家叫做天上人间的夜总会偶遇了这个女孩，虽然他对女孩的样貌没一点记忆，但是女孩却记得他，当她喝多了一会哭一会儿笑的时候，给包括谭笑七在内的客人们讲起了她年轻时在野三坡车站没赶上火车的经历。
大约，这就是命运使然。
当海市的谭笑七对着窗光，打量着两份文件之间的细小差别时，不受控制的大脑忽然想起来这位十多年前，没赶上火车的女孩，希望在那以后，她不会再迟到了吧。
毕业旅行十五年后，女班长的女儿因为白血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丈夫也离她而去，当她终于体会到如同那个没赶上火车的女孩一样绝望时，病房门口出现了小个子的身影，他身边的女孩拎着一个普通的布袋子，没过多长时间，女班长拿着布袋子的现金去医院收费处缴清了全部款项。她才知道，当时谭笑七伸向那个没赶上的火车的女孩的那只手，给了那个女孩以怎样的温暖，即使她没抓住。
二
后来当有人奇怪地问灵芸为什么容光焕发时，她脸一红，想起若干时间前，她对容光焕发的谭晓烟的疑惑，原来女人和男人那样子以后，就会容光焕发。
这个晚上灵芸送谭总回谭家大院后，假意拒绝实则欣喜地留下吃晚饭，对于吴尊风送给谭笑七那个大厨做出的饭菜，灵芸总是吃不够，其实谭笑七让她送自己回来是有深意的，否则回开车的小个子为啥非要非要让灵芸开车，他又没喝酒。
谭笑七的意思是怕自己和谭晓烟的事情败露，所以请灵芸给二叔二婶还有谭晓烟做一阵子司机，以前灵芸是廖三民的助理，收起话来方便一些。谭笑七不是戏精，也当不了戏精，其实当初谭晓烟上那部着名的电视剧时，曾经拉谭笑七在里边演一个小混混的角色，但是被小个子拒绝了。倒不是谭笑七怕上镜，主要是薪酬太低了，整部戏的收入还不如谭笑七卖一天磁带的。
谭晓烟庆幸父母比之前讲过的回国的日期晚了很多，给了她心理建设的的充足时间，在父母归来的前一个傍晚，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大言不惭的告诉爹妈，肚子里的孩子是廖三民进去前二天怀上的。她有些报复谭笑七的类似快意地觉得，既然你谭笑七不在乎说你的孩子是廖三民，那老娘就更不在乎！反正我不怕以后这孩子的脸越来越像你谭笑七。
讲真，廖三民的脸庞和谭笑七的非常容易区分，怎么说呢，三民是方脸谭笑七是半圆脸，差的太多了。但是谭笑七不在乎，他为堂姐的未来安排就是出国去孙农买下的潘帕斯高原上的农场，所以孩子象谁，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肯定象老子，廖三民都不在乎，我在乎个啥。
事实上灵芸是个很容易被哄骗的丫头，关键是心软，要不当初她也不会同意三民的馊主意，演戏给谭笑七看，后来她打定决心跟着谭笑七，很大原因就是那件事后 谭笑七给了她几百块钱。搞得她就连吴德瑞被扎伤时心里一时出轨打算嫁给大个子，后来都觉得非常对不起谭笑七。
对于二叔二婶要来海市，谭笑七曾经打算避开他们，他知道只要一见二叔，他肯定劝自己和家里和好，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什么血浓于水，什么毕竟那是你的爹妈，给了你生命的人。
谭笑七觉得再不负责的父母，也做不出自从小学五年级就不再抚养孩子的事，他们的理由就是你已经在基地食堂吃饭了，还打零工有收入，所以没必要再给你钱，家里没要你手里的钱，就不错了。
所以什么世界上无不是的父母这种论调，在小个子听来陈腐不堪，谭笑七的人生原则就是，你对我好，我必然还十倍，你不搭理我，我就犯不上犯贱去搭理你。而且在买房问题上，谭妈摆明了就是欺骗自己拿出钱来，后来房产证却是写着谭笑九的名字，这已经彻底断了所有的感情，而且自己掏出来的那三万五的房钱，也算是一种买断方式吧。
但是二叔他们肯定还会劝自己，谭笑七可不是这种人，说多了他会翻脸，可是看在谭笑烟给自己那么多的温柔上，他又不忍心。所以他决定自己去独栋别墅那边躲清静，让二叔二婶住在谭家大院里，让灵芸陪着。要是谭晓烟因为肚子问题不想坐车去三亚什么的玩，就让灵芸多辛苦了。
对于亲情的感受，谭笑七居然更多的是来自孙农，孙兵，以及幼年时的孙妈，还有后来的许林泽和叶永嘉，以及叶爸和许妈，来自谭家的人几乎没有。谭笑七自忖，自己不是个不懂事的自私的人，不知道自己父母为什么会这样对自己。还有那个谭笑九，就因为他喜欢找孙农玩，但是孙农不喜欢他，父母就会责怪到自己头上来。
今天自己能做到这个份上，谭笑七觉得应该感谢父母，感谢他们当初对自己的狠心，要不今天的自己决然做不出从部委辞职出来的举动，会安心于偏安一隅，守着个小家，为谭笑九做贡献。
谭笑七觉得一些父母很愚蠢，就像自己的，他们但凡对自己稍微好一点，自己赚来的那些钱，怎么也会给家里贡献一半。顺便说一句，谭笑七上班后，工资都是谭妈去领，说起来这点钱，谭笑七是真看不上。
所以对于二叔的来临，谭笑七既为堂姐高兴，也为自己发愁，他最听不得老一辈人的唠唠叨叨，何况见了面，出于晚辈的孝敬和礼貌，自己就得没事带着二叔两口子去吃饭，去喝早茶，去海边游玩。谭笑七很少得到谭家老辈人的关心爱护，所以他也没心情去做可有可无的回报。
夜里谭笑七悄咪咪钻进谭晓烟的卧室时，堂姐笑着问他，“你不想见到我爸妈吧，怕他们唠叨，怕他们劝你让你爸妈来海市住一阵吧？”
谭笑七发觉不发疯的谭晓烟如此冰雪聪明，他觉得那次在国宾宾馆发疯的堂姐肯定是装的，
但是说实话，别说女人了，让谭笑七一个脸皮不算薄的男人红果果的，他都很难为情，不知道堂姐到底是怎么回事。谭晓烟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爸妈和我去里边看望廖三民？”
“等我联系一下里边吧，这得先告诉三民，让他平和一下心态，还有听灵芸说，这几天他心情不太好。”谭笑七谨慎地说，估计在行刑前，三民也就这一次能看见岳父岳母，所以双方都要做好心理建设。
谭笑七慨叹一声，人生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不过对付储红兵，廖三民才是自己最大的利器，他知道储红兵以及他身后领导的命门。谭笑七让邬总给储红兵演习，就是为了放松储红兵对廖三民这边的警惕，无论出于何种心态，谭笑七都希望三民能多活多久，就多活多久。
如今的高铁不同于以往的绿皮火车，现在耽误一趟还有下一趟，还可以选择其他交通工具，最起码可以打滴滴或者出租车。在没赶上火车的女孩的那个年代，没赶上这趟火车，就只等第二天，谁知道这个夜晚会发生什么，何况那只是贪玩耽误了一分钟的女孩。
谭笑七坚信，要是她没耽误那趟火车，后来决然不会在天上人间出现，虽然在那个富丽堂皇灯红酒绿的地方，赚钱比任何其他工作都容易的多。
有些迟到能够补偿和挽回，有些则不能，只能自己去承担后果。
三
在八十年代初期，从北京永定门火车站上车，三个小时可以到达野三坡，七哥小时到太原。
太原古称晋阳，别名并州。唐朝诗人刘皂做出一首着名的唐诗，【旅次朔方】，“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这里边的并州就是太原，桑干河在太原以北，过了桑干河就是朔方，差不多是内蒙古南部一带。后来谭笑七在内蒙旅游居住多时，曾经在桑干河边追忆往昔，寻找刘皂先生的感觉。
关于这首诗，有人觉得所谓却望并州是故乡，这个却望发生的时候是在作者回到咸阳后，其实很简单，却望就是在更渡桑干河时发生的，有些感觉就是一霎那的事。
并州，也就是太原，是一座历史名城，有着锦绣太原城的美称，唐王朝的龙兴之地，无数历史名人的故里，也是中原文明和北方游牧民族交融的重要节点。
平遥在太原的正南偏西一点点，距离八十公里，休息了九个多小时的杨一宁从杨爸手里接过方向盘，一个多小时后就看见平遥的古城墙。平遥古城属于世界文化遗产，平遥完整保存了明清时期的县城风貌，城墙，街道，商铺，寺庙，原汁原味，就像凝固了时间似的。
孙农大一的时候，徐仁带着学生们来平遥参观过，这里是近代中国金融业的发祥地，着名的“日升昌票号”是我国第一家专营办理存款，取款，汇兑业务的私人金融机构，开创了中国银行业的先河。
杨一宁对于银行的起源什么的没有一点兴趣，她感兴趣就是为啥凶手刚在海市作案，很短的时间里又跑到太原和平遥作案，留下了两块“钟山”牌手表。
如果杨一宁知道谭笑七的第一块也是“钟山”牌，不知道会不会又类似把他当作孙工死亡案的怀疑对象审查一番。其实谭笑七戴钟山牌手表时，他曾经想过买上海牌手表，但是在上海手表柜台前，他遭到售货员的轻慢和怀疑，而在“钟山”手表柜台，售货员给与他的是热情和周到。
谭笑七还记得，当孙农发现七哥手腕上多出一块亮晶晶的手表时，就撒泼耍赖，非要七哥把手表给她戴上，但是当她沾沾自喜地晃动着细细的手腕上那块手表没多久，就觉得一点都不好玩。谭笑七买手表是为了更好地进行时间管理，总是跑到教学楼中间的大厅去看那座电钟，次数多了他就产生了买一块手表的念头。小个子不是炫富的人，他巴不得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个穷光蛋。
平遥的受害人和之前受害人一样，都是女性，而且平遥女受害人的遗体就在“日升昌票号”故址的院内，也就是信房门前的下水井下。
所谓信房，是票号的核心部门，也是后来银行“密押”的鼻祖，日升昌发明了一种以汉字爱表日期，银两数目以及汇票真伪的密押制度，以“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视书章”12个字代表12个月，以“堪笑世情薄……”等三十个字代表日期，以“生客多察，斟酌而后行”代表一到十“以平遥麻纸作为专用纸张，纸上印有“昌”字水印，汇票必须由信房先生书写，盖有微雕印章，等等严格的制度保证了客人汇兑的安全。
后来情势紧张的时候，孙农就根据日升昌的密押制度，编纂了一套简易的和七哥的联络方式，关键是她采用了不定期的动态变化，使得她和谭笑七之间的密语从未被破译过。
杨一宁当然不懂什么密押，她也不感兴趣，但是尸体在信房门前被发现，她会琢磨这是什么章程，就是凶手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样做的。其实这位凶手也属于不定期的动态变化，使得案子的侦破举步维艰。最后当杨一宁复盘时，就像福尔摩斯给华生解释完案件的侦破过程时华生不由自主发出感叹，”这么简单！”
着名的平遥牛肉分为两种，一种是卤制的冷切肉，还有一种是脱水的干肉条，杨一宁喜欢后者，小包装，越嚼越香，提神醒脑，有助于她思考。忽然她想i起来，一定要多买一些这种牛肉干放在车里带回去给谭笑七尝尝。这是杨一宁的第一次，当然这以后她的足迹踏遍全国许多省市，她都记得给小个子带土特产。反正这次她得到了杨爸的赞许，这才是给人家做女朋友的样子嘛。关键是杨一宁向当地警员打听了，要买“冠云”牌子的才对，这是最老最知名的品牌，当然不是说别的牌子的不好，只是杨一宁这种人，能记得一个牌子就很不容易了。
在路上，杨爸还是收到了谭笑七的口信，麻烦他关注一下储红兵是否真的办理了新能源的增发手续，小个子知道即使增发这事杨爸帮不了忙，但是监视还是可以做到的。如果储红兵真的办了，谭笑七便没必要再与老储干仗，但是如果是虚与委蛇，那么谭笑七会立刻开仗，麻烦郭大师仿制的假文件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准备的。
所以杨爸拜托了刘湘她爸，监视这种事不难，虽然谭笑七暂时达不到这个层面，但是刘湘她爸可以，刘爸知道第一步还不靠谱，增发想要得到批准，需要五步，只要到了第三步，接下来的就是程序问题。
所以邬总要求的第一步，不是智恒通这边不知道，而是为了麻痹储红兵，显得谭笑七这边不懂行的样子而已。
所以擂台赛的第一场，智恒通稳赢，知己知彼嘛。
当储红兵狞笑着拿着第一步的批文打算给邬总打电话，交换回文件时，看守所来电，崔鲲昏倒，紧急送到医院，住在吴德瑞相邻的病房，医生惊奇地发现，发病症状居然和吴德瑞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