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夜的残余。
将金色的、带着暖意的光线洒满荒野。
霜花在阳光下消融。
化作细小的水珠。
挂在枯草叶尖。
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白玉坐在浅凹地里。
没有立刻行动。
他需要这宝贵的阳光。
需要这点滴恢复的体温。
更需要……一点时间。
来整理几乎被残酷现实碾碎的内心。
他从背包里拿出最后半瓶水。
和那包压碎了的压缩饼干。
小口地、珍惜地吃着。
味同嚼蜡。
但这是维持生命的燃料。
他必须补充。
阳光照在他身上。
带来久违的、令人想要落泪的暖意。
他微微眯起眼。
仰起头。
任由光线亲吻他苍白疲惫的脸庞。
恍惚间。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南方的、总是带着潮湿水汽的小公寓。
哥哥会在这个时候拉开窗帘。
让阳光涌进来。
然后走到床边。
用略带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
轻轻揉乱他的头发。
带着刚醒时慵懒沙哑的嗓音说：
“玉儿，该起床了。”
而他。
则会像只耍赖的小猫。
裹着被子滚到床的另一边。
含糊地嘟囔：
“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然后。
通常会被哥哥连人带被子一起捞起来。
抱到餐桌前。
面前总是摆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和煎得恰到好处的、边缘焦黄的荷包蛋。
那些平凡得几乎被忽略的日常。
在此刻。
隔着生死与磨难回想起来。
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的幸福。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和柠檬汁的混合物里。
又酸又软。
他低下头。
看着自己沾满泥污和细小伤口的手。
这双手。
曾经只会抱着书本。
或者被哥哥牢牢握在掌心。
而现在。
它拿起了冰冷的武器。
沾染了血腥与尘土。
“哥……”
他对着阳光。
无声地翕动嘴唇。
“如果你在……”
“会怪我吗？”
“会……对我失望吗？”
阳光静默。
只有风拂过草叶的轻响。
像是叹息。
也像是……某种无言的鼓励。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
在他还因为黑曜的骚扰而整夜做噩梦的时候。
白羽曾经握着他的手。
在黑暗中。
用异常坚定的语气对他说：
“玉儿，听着。”
“无论发生什么。”
“无论未来我们会面对怎样的黑暗。”
“你都要记住。”
“你本身。”
“就是一道光。”
“是我的光。”
“所以。”
“不要害怕变得坚强。”
“甚至……不要害怕偶尔的‘残忍’。”
“如果那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如果那是……生存所必须。”
那时的他。
似懂非懂。
只是依偎在哥哥怀里。
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与力量。
现在。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摊开手掌。
阳光在掌心跳跃。
温暖而真实。
他看着那细小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看着指腹上因为紧握武器而留下的红痕。
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
他不会变成黑曜那样的恶魔。
但他也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哥哥羽翼下瑟瑟发抖的孩子。
他的光。
或许不再只有纯粹的温暖。
也会带上为了保护所爱而不得不凝聚的……
锐利与冰冷。
但这依然是光。
是为了照亮和守护而存在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
将最后一点饼干屑倒进嘴里。
拧紧水瓶盖子。
重新塞回背包。
然后。
他做了一件之前因为慌乱和恐惧而忽略的事情——
仔细检查星璃给他的那个黑色小背包。
之前在地下通道只顾着逃命。
只知道里面有工具和通讯器。
并未细看。
现在。
在相对安全的阳光下。
他拉开了背包拉链。
里面东西不多。
但摆放得整整齐齐。
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已经失去信号的加密通讯器。
（与耳中的接收器是一套）
几样他叫不出名字的、但看起来像是精密撬锁和破解工具的小玩意儿。
一小卷极细极韧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特殊绳索。
一板用锡箔包裹着的、似乎是高能量浓缩食品的东西。
以及……
压在背包最底层的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小盒子。
他拿起那个金属盒子。
入手微沉。
表面冰凉光滑。
他试着掰了掰。
打不开。
似乎需要特定的方式开启。
他回想了一下星璃的习惯。
手指在盒子边缘细细摩挲。
果然。
在盒子侧面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接缝处。
感受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凸起。
他用力按了下去。
“咔。”
一声轻响。
盒盖弹开了一条缝隙。
里面……
并非他预想中的武器或高科技装置。
而是两样看起来……有些普通的东西。
一张折叠起来的、略显陈旧的纸质照片。
和一个用透明小密封袋装着的、似乎是……种子？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
首先拿起那张照片。
展开。
照片有些年头了。
边角微微泛黄。
上面是三个穿着林北大学校服的年轻人。
站在学校那棵着名的巨大银杏树下。
灿烂地笑着。
阳光透过金黄的叶片缝隙洒落。
在他们身上跳跃着光斑。
左边那个。
笑容阳光。
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是年轻许多的、看起来毫无阴霾的凌风。
中间那个。
戴着细框眼镜。
气质斯文。
嘴角带着含蓄的微笑。
是凌雨。
而右边那个……
依偎在凌雨身边。
挽着他的手臂。
笑得眉眼弯弯。
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紫罗兰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
是星璃学姐。
照片上的她。
和白玉印象中那个总是隐藏在兜帽阴影下。
冷静、疏离。
甚至有些冷酷的“信息贩子”截然不同。
那时的她。
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美丽而快乐的大学女生。
眼神清澈。
笑容温暖。
仿佛世间所有的黑暗都与她无关。
白玉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星璃的笑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酸涩得厉害。
那个会这样开心笑着的学姐。
那个曾经拥有过如此明媚青春的学姐。
为了救他……
他将照片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
放回金属盒子。
然后。
拿起了那个密封小袋。
里面是几颗圆滚滚的、深褐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种子。
他认不出来是什么植物的种子。
学姐为什么要把这个和照片放在一起？
还如此珍重地藏在盒子里？
是……某种纪念吗？
他捏着那个小密封袋。
在阳光下仔细看着。
种子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平凡。
却蕴含着生命的力量。
就像……
就像他和哥哥之间的感情。
就像星璃学姐最后留给他的那句“走”。
就像他此刻心中重新燃起的那点微光。
无论环境多么恶劣。
无论黑暗多么浓重。
生命和希望。
总会找到破土而出的方式。
他将种子也小心地放回金属盒子。
和那张照片放在一起。
然后。
郑重地将盒盖合拢。
“咔哒。”
一声轻响。
像是将一段尘封的往事。
和一份无声的馈赠。
一同锁入了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
他抬起头。
望向远方。
阳光正好。
落在他的睫毛上。
映出一圈浅浅的光晕。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开。
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决心。
他知道该做什么了。
不是莽撞地冲回去送死。
也不是沉浸在绝望中自怨自艾。
而是像这颗种子一样。
在绝境中积蓄力量。
等待时机。
破土而出。
他背起背包。
（将那个金属小盒子贴身收好）
再次检查了一下武器。
然后。
迈开脚步。
离开了这个给予他片刻喘息与领悟的浅凹地。
向着城市的方向。
向着可能有更多信息和资源的地方。
坚定地走去。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单薄。
却挺直。
像一株在寒风中悄然舒展。
准备迎接任何风雨的……
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