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
透过茶餐厅宽大的落地窗。
懒洋洋地洒在铺着方格桌布的桌面上。
将陶瓷茶杯的边缘镀上一层浅金。
空气中弥漫着红茶淡淡的醇香。
和刚出炉的菠萝油甜腻的气息。
背景音是粤语老歌的浅吟低唱。
和周围食客模糊的谈笑。
这一切。
构成了一种南国特有的、带着烟火气的温馨日常。
然而。
坐在靠窗位置的这一桌。
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的凝滞。
白羽和白玉坐在一侧。
凌风和凌雨坐在对面。
凌风依旧是记忆中风风火火的样子。
穿着一件印着夸张涂鸦的卫衣。
头发似乎新染了几缕挑眼的蓝色。
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他的哥哥凌雨。
则安静许多。
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
戴着一副细框眼镜。
气质斯文。
偶尔在凌风说得过于夸张时。
轻轻推一下眼镜。
低声补充或纠正一句。
一个如火。
一个似水。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们是不知道！”
凌风拿起一个菠萝包。
用力咬了一口。
含糊不清地说。
“你们走后没多久！”
“学校里那帮孙子就消停了！”
“尤其是那个黑曜！”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安分得简直不像他！”
听到“黑曜”这个名字。
白羽握着茶杯的手。
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指节微微泛白。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垂着眼睫。
看着杯中晃动的、红褐色的液体。
坐在他身边的白玉。
身体则明显僵硬了一瞬。
他低着头。
用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碟子里那块几乎没动的瑞士鸡翼。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凌雨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他轻轻在桌下踢了凌风一脚。
凌风“嗷”了一声。
疑惑地看向哥哥。
凌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羽和白玉的方向。
凌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挠了挠头。
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啊哈哈……”
“那个……”
“不说这个了！”
“对了！”
“你们在这边过得怎么样？”
“看你们气色……”
他打量着白羽和白玉略显苍白的脸。
把“不太好”三个字咽了回去。
改口道。
“还挺……挺安静的哈？”
“还好。”
白羽抬起眼。
语气平淡。
听不出什么情绪。
“习惯了。”
他的目光。
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
扫过街对面停着的几辆车。
扫过路边行色匆匆的路人。
如同最精密的雷达。
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他选择这家茶餐厅。
并非随意。
这里视野开阔。
出入口多。
并且。
离他们真正的住处足够远。
他不能完全放松。
即使面对的是曾经的朋友。
黑曜的阴影。
如同附骨之疽。
让他无法对任何一次暴露掉以轻心。
“习惯就好。”
凌雨接过话头。
声音温和。
他拿起茶壶。
替白羽和白玉添了些热茶。
“南方气候是湿润些。”
“但对身体好。”
“你们……”
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白玉身上。
带着真诚的关切。
“白玉。”
“你身体……好些了吗？”
白玉闻声抬起头。
对上凌雨温和的目光。
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点了点头。
“好多了。”
“谢谢凌雨哥。”
他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种易碎感。
凌风看着白玉。
又看了看浑身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紧绷感的白羽。
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说白羽。”
“你也别太绷着了。”
“事情都过去了。”
“你看你们。”
“跑这么大老远。”
“不就是想重新开始嘛！”
“该放松就放松点！”
白羽没有回应。
只是端起茶杯。
抿了一口。
苦涩的茶液滑过喉咙。
带来一丝清醒。
重新开始？
谈何容易。
有些痕迹。
一旦刻下。
就是一辈子。
凌风见白羽不搭话。
也不在意。
自顾自地说起了学校里的趣事。
说起哪个老师又闹了笑话。
说起社团里新来的学妹多么活泼。
说起他们准备参加的某个比赛……
这些属于校园的、充满活力的琐碎。
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飘进白羽和白玉的耳中。
白玉安静地听着。
眼神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恍惚和向往。
但很快。
又会被拉回现实。
重新蒙上一层忧虑的薄纱。
白羽则始终保持着警惕。
他听着凌风的话语。
目光却从未停止对周围的扫描。
他的手机就放在手边。
屏幕朝下。
那个来自北境的未接来电。
像一根刺。
扎在他的意识深处。
他注意到。
斜后方卡座里。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似乎独自坐了很久。
面前的咖啡早已冷透。
却一直没有离开。
他还注意到。
窗外街角。
似乎有反光一闪而过。
像是望远镜的镜片。
这些细节。
或许只是巧合。
或许是他过度紧张下的疑神疑鬼。
但他不敢赌。
“时间不早了。”
白羽放下茶杯。
打断了凌风兴致勃勃的讲述。
“我们该回去了。”
凌风愣了一下。
看了眼手机。
“这才几点啊？”
“再坐会儿嘛！”
“晚上一起吃饭！”
“我知道有家……”
“不了。”
白羽站起身。
语气不容拒绝。
“白玉需要休息。”
白玉也跟着站了起来。
对着凌风凌雨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浅浅的笑容。
凌雨拉了拉还想说什么的凌风。
也站起身。
“也好。”
他温和地说。
“你们照顾好自己。”
“有空再联系。”
他的目光与白羽短暂交汇。
似乎想从对方眼中读出些什么。
但白羽的眼底。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保持联系。”
白羽点了点头。
算是道别。
然后便拉着白玉的手。
转身向门口走去。
步伐干脆利落。
没有丝毫留恋。
凌风看着他们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撇了撇嘴。
“搞什么嘛……”
“神神秘秘的……”
“感觉比以前更冷了。”
凌雨没有说话。
他推了推眼镜。
看向窗外。
看着白羽和白玉快步穿过街道。
迅速汇入人流。
消失不见。
他的眉头。
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他总觉得。
白羽和白玉的身上。
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
名为“恐惧”的阴影。
而这阴影的来源。
恐怕。
并不仅仅是“过去”那么简单。
茶餐厅里。
歌声依旧。
茶香依旧。
只是那靠窗的位置。
已然空荡。
只剩下四个残留着温度的茶杯。
和一份。
未曾言明的担忧。
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