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厢式车行驶得异常平稳，车窗经过特殊处理，无法看清外面的景象，只有模糊的光影飞速掠过，仿佛穿行在一条无尽的、与世隔绝的隧道。
白玉蜷缩在柔软但冰冷的真皮座椅里，身体的颤抖尚未完全平息。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
那名负责引导他的女性队员坐在副驾驶位，没有试图与他交谈，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前方，给予了他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去消化那巨大的冲击。
这短暂的寂静，反而让仓库里的一幕幕更加清晰地在他脑海中翻腾。
哥哥浑身是血的样子……
凌风哥扣动扳机时冰冷的眼神……
凌雨哥下达指令时毫无波澜的语调……
还有那些黑衣人高效、迅捷、如同机械般精准的动作……
这一切，都与大学校园里平静的日常，与404寝室里那些插科打诨、一起打游戏、分享零食的时光，割裂得如此彻底。
他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直到感觉车身微微一沉，似乎驶入了某种地下空间，最终彻底停下。
“我们到了。”女性队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车门滑开，外面并非预想中的警局或者什么常规建筑，而是一个宽敞、明亮、充满现代感与冰冷金属气息的地下停车场。天花板很高，灯光是冷白色的，照亮着停放的几辆同样款式的黑色车辆以及一些特种车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和消毒水的气息。
“请跟我来。”女性队员示意白玉下车。
白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跟着她走向一扇需要刷卡兼指纹验证的厚重金属门。
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灯火通明的内部通道。
通道宽阔，墙壁是浅灰色的金属板材，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顶灯冰冷的光。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监控摄像头无声地转动着角度。偶尔有穿着同样黑色作战服或深蓝色常服的人员匆匆走过，他们步履迅捷，表情严肃，彼此间的交流简短而高效，整个环境弥漫着一种高度紧张、纪律严明的氛围。
这里，就是“猎狐”的巢穴。
一个隐藏在普通世界之下的，专门处理兽人相关危险事件的钢铁堡垒。
白玉被带到了一间询问室。
与其说是询问室，这里更像是一间简洁的会客室。没有冰冷的铁栏杆，没有刺眼的强光灯。柔软的沙发，原木色的茶几，甚至角落里还有一盆绿植。只是墙壁同样采用了隔音材料，门是加厚的，角落高处那个并不隐蔽的摄像头，提醒着这里并非真正的休闲场所。
“请在这里稍等片刻。”女性队员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需要联系你的家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吗？”
白玉猛地摇头。
家人？他唯一的家人就是哥哥白羽。他不能让远方的父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那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追问。
“不……不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女队员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安静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白玉一个人。
他捧着那杯温水，指尖传来的热度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他坐在沙发上，身体僵硬，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时间，在这里变得格外缓慢而煎熬。
他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
那个医疗中心在哪里？
哥哥的伤……到底有多重？
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让他坐立难安。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无意识地踱步。
目光扫过光洁的墙壁，仿佛能穿透它们，看到这个基地更深处的景象——训练场？指挥中心？关押着那个黑衣人的囚室？还是……哥哥正在接受抢救的手术室？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进来的不是预想中的审讯人员，而是已经换下了作战服，穿着日常休闲装的凌风。
他洗去了脸上的伪装油彩，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随意地耷拉着，似乎刚进行过简单的清理。但那双眼睛里的锐气并未完全消散，只是刻意收敛了一些，增添了几分疲惫。
“小子，还没缓过劲来？”凌风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日里的随意，但仔细听，仍能察觉到一丝不同以往的沉稳。
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走到茶几前，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份还冒着热气的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喏，先吃点东西。折腾了大半夜，又吓得不轻，体力早透支了吧？”凌风把食物推到白玉面前，“基地食堂弄的，味道还行。”
白玉看着眼前的食物，没有任何食欲，但他还是低声道：“谢谢……凌风哥。”
凌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向后靠，舒展了一下筋骨，发出轻微的骨骼声响。
“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凌风看着他，语气算不上温柔，但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你哥那家伙，命硬得很。‘猎狐’的医疗中心，设备和技术都是顶尖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群穿白大褂的就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
白玉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希冀和不确定：“真的吗？哥哥他……真的不会有事？”
“我骗你干嘛？”凌风挑了挑眉，“那家伙可是我们看中的苗子，还没正式入队给组织发光发热呢，哪能这么轻易就挂了？”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但效果有限。
白玉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可是……他流了那么多血……”
“流血算什么？”凌风哼了一声，“等你以后……咳，总之，相信专业的判断。凌雨那边已经在跟进情况了，一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
他及时刹住了话头，没有继续深入那个“以后”可能指向的未来。
白玉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凌风哥，你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什么样？”
“就是……在仓库里的样子。”白玉比划着，试图找到合适的词语，“很……厉害，很……吓人。”
凌风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算不上笑的表情：“不然呢？你以为‘猎狐’是过家家的地方？我们面对的不是学校里的小混混，而是真正危险、可能危及普通社会安全的兽人罪犯。优柔寡断、心慈手软，死的就是自己或者无辜的人。”
他的话语直接而残酷，像一把锤子，敲碎了白玉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哥哥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白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凌风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茶几上的牛奶，塞到白玉手里。
“先把牛奶喝了。”他命令道，然后才看着白玉的眼睛，语气认真了几分，“白羽想走这条路，是因为他有想保护的东西，有他认为必须去承担的责任。这条路注定不会轻松，甚至会沾满泥泞和血腥。但是否变成你口中‘吓人’的样子，取决于他自己内心坚守的东西会不会变。”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在我看来，你哥那固执的脑子，没那么容易被人改变。”
白玉捧着温热的牛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他想起了哥哥曾经在夜深人静时，看着窗外，眼神里那种他看不懂的坚定与决然。
想起了哥哥提起想要加入“猎狐”时，那份不容置疑的执着。
原来，哥哥早就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并且，义无反顾地想要闯进去。
而自己，却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地保护在身后，对此一无所知。
一种混合着愧疚、自责和强烈担忧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不能永远只做被保护的那一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凌雨。
他也换回了常服，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冷静，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精密仪器。
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白玉。”凌雨开口，声音平稳，“你哥哥白羽的手术已经结束了。”
白玉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怎么样？！”
凌雨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躲闪：“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失血过多，多处软组织挫伤，左侧第三、第四肋骨骨裂，最严重的是左肩胛骨的穿透伤，损伤了部分肌肉和神经，但幸运的是没有伤及主要血管和骨骼核心。手术很成功，但他需要时间恢复，并且……后续的神经功能康复，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听到“生命体征稳定”，白玉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但后面关于神经损伤的描述，又让他的心揪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能醒？”
“麻药效果过去后，估计还需要几个小时。他现在在加护病房，有专人看护，很安全。”凌雨顿了顿，补充道，“你暂时不能见他。需要等他转入普通病房，并且经过评估后。”
白玉张了张嘴，想抗议，但最终只是黯然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在这里，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凌雨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到白玉面前。
屏幕上显示的，似乎是一份文件的电子版，标题是几个醒目的黑色字体，下面还有熟悉的签名——
《“猎狐”特勤组织新成员入队推荐信》
推荐人：凌雨 （代号：玄枵）
推荐人：凌风 （代号：娵訾）
在那两个刚劲有力的签名旁，还有一个更加熟悉、此刻却显得无比虚弱的签名——白羽。
而在推荐信的下方，有着一行明确的提示：【此推荐信需经党支部审议通过，方可进入下一阶段考核。】
“这是你哥哥的入队流程文件之一。”凌雨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按照程序，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今晚事件的部分细节，作为背景调查和事件报告的补充。这也是带你回来的主要目的之一。”
他的目光落在白玉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在开始正式问询之前，白玉，我需要明确告知你。”
凌雨的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你所见到、所经历的一切，关于‘猎狐’的存在，关于今晚的行动细节，关于凌风和我的另一重身份，均属于机密信息。你必须签署保密协议。泄密，将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白玉看着平板电脑上那封推荐信，看着哥哥的名字并排写在凌雨凌风的名字旁边。
看着那“党支部审议”的字样。
看着凌雨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眸。
他忽然明白了。
从他踏入那个仓库，看到凌雨凌风另一面的那一刻起，从他被带进这个基地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卷入事件的大学男生了。
他已经被动地、无可逆转地，触碰到了这个隐藏在表象之下的世界边缘。
而这个世界，与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他的哥哥，他的恋人——的未来，紧密相连。
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之前的恐惧、茫然、无助，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看向凌雨，又看了看旁边的凌风，声音清晰而稳定地说道：
“我明白了。”
“我会配合一切问询。”
“保密协议，我签。”
“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个在颠簸车厢里无声许下的誓言，此刻，它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请你们，一定要让哥哥……通过审核。”
“无论需要我做什么，或者……需要他经历什么。”
“请让他，留下来。”
他不在乎这个过程有多艰难，不在乎哥哥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失去他。
他要知道哥哥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安全。
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哪怕需要他同样变得强大，他也要留在哥哥的世界里，而不是被彻底排除在外。
凌雨看着白玉眼中那簇骤然燃烧起来的、混合着担忧、执拗与决绝的火焰，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凌风则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狐狸……好像，终于开始长出一点不一样的牙齿了。
无声的蜕变，在这间看似温和、实则壁垒森严的房间里，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