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尸横遍野的荒原上。断裂的兵刃插在焦黑的土地里,刃面反射的红光映在沈醉眼底,像极了三百年前断魂崖下那片烧不尽的业火。他拄着半崩的长剑喘息,玄色衣袍被撕开数道裂口,伤口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竟烫得尘土滋滋冒烟——那是敌方首领“骨屠”的幽冥寒气所致,此刻正顺着经脉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沈醉,你不行了。”骨屠踏着满地尸骸缓步走来,青铜面具下的笑声像两块枯骨在摩擦,“这三天三夜,你挡我七十二招‘裂魂爪’,接我三十六式‘幽冥掌’,如今灵力枯竭,经脉寸断,凭什么还站着?”
沈醉咳出一口黑血,血落在剑穗上,那枚用发丝编织的结突然亮起微光。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凭你这副皮囊里,装着的不过是团见不得光的阴魂。”
三天前,骨屠率领的“蚀骨族”攻破三座部落,所过之处生灵涂炭。那些被剥去皮囊的族人尸体挂在旗杆上,内脏被炼成蛊毒,连风中都飘着腐臭的怨魂。沈醉本是途经此地,却被部落的孩童拽住衣袖——那孩子举着半截染血的木剑,奶声奶气地说“先生,救救我们”,像极了当年那个在大火里拉着他不肯松手的小师妹。
于是,他留下了。
此刻荒原上还能站着的勇士不足百人,个个带伤,却仍握紧兵器挡在沈醉身后。最前排的壮汉缺了条胳膊,伤口用烧红的烙铁烫过,结痂处泛着黑紫,却仍嘶吼着举起石斧:“沈先生,我们跟他们拼了!”
骨屠猛地抬手,一道黑气从掌心射出,正击在壮汉胸口。那汉子像片枯叶般倒飞出去,撞在巨石上没了声息。“蝼蚁也敢叫嚣。”骨屠的声音淬着冰,“沈醉,你可知我为何要留你到现在?你的魂魄比这些蠢货醇厚百倍,若炼成‘噬魂丹’,我便能突破桎梏,成为真正的不死之身。”
沈醉缓缓直起身,断裂的长剑在他掌心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铁屑。“三百年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他指尖在腰间摸索,触到一个冰凉的铜铃,“那人后来被我钉在诛仙台上,魂魄被罡风刮了七七四十九天,连轮回的机会都没留下。”
骨屠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镇魂铃?你竟有这等神器!”
镇魂铃,传闻是上古巫祝炼制的法器,铃身刻满镇魂符文,铃声可荡清三界邪祟,超度万千怨魂。只是此物早在千年前便已失传,没想到竟在沈醉手中。
“看来你听说过。”沈醉指尖摩挲着铃身的纹路,那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是当年他亲手斩杀那位想夺他魂魄的师门长辈时,溅上的血。“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骨屠突然狂笑:“晚?沈醉,你真以为这破铃能奈何我?我体内融合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怨魂,镇魂铃响,他们只会更狂暴!”他双臂张开,周身突然涌出密密麻麻的黑影,那些都是被他吞噬的魂魄,此刻化作利爪獠牙的厉鬼,在荒原上掀起遮天蔽日的阴风。
部落勇士们顿时惊呼出声,有人被厉鬼抓伤,伤口瞬间溃烂;有人被怨魂钻入体内,当场双目赤红,竟挥刀砍向同伴。
“慌什么?”沈醉的声音陡然拔高,灵力灌注的喝声震得厉鬼阵型一乱,“他们生前也是部落的亲人,如今被邪祟所控,正好用铃声送他们安息!”
他将镇魂铃举过头顶,指尖燃起幽蓝的火焰——那是他以自身精血催动的“往生火”,专烧阴邪之物。火舌舔舐着铃身,符文一个个亮起,像极了夜幕中次第绽放的星辰。
“骨屠,你听好了。”沈醉的眼神比荒原上的寒冰更冷,“这铃声,是送你的丧钟。”
“铛——”
第一声铃响炸开时,仿佛有万千惊雷在云层后滚动。那些扑到近前的厉鬼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化作青烟。骨屠闷哼一声,面具上裂开一道细纹,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醉:“不可能!你的灵力明明……”
“你以为我这三天三夜在跟你耗?”沈醉冷笑,“我每接你一招,便在你体内种下一缕‘镇魂印’。如今印随铃动,你的怨魂大军,不过是堆待烧的柴火。”
“铛——铛——”
铃声愈发急促,如同暴雨砸在青瓦上。荒原上的厉鬼开始疯狂逃窜,却被无形的音波笼罩,一个个在惨叫声中消散。骨屠体内的怨魂也开始躁动,他的身躯像个膨胀的气球,青筋暴起,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游走。
“沈醉!我杀了你!”骨屠嘶吼着扑来,十根手指化作尺长的骨刺,带着能冻结魂魄的寒气直取沈醉心口。
沈醉不闪不避,只是将灵力催至极致。镇魂铃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第三声铃响穿透云霄,竟在半空震出一道环形的音浪。音浪所过之处,骨屠的骨刺寸寸断裂,青铜面具轰然碎裂,露出一张被怨魂啃噬得面目全非的脸——那脸上竟有三道交错的疤痕,与沈醉眉骨上的旧疤隐隐相合。
“是你……青云峰的……”骨屠的声音突然变得惊恐,像是认出了什么。
沈醉心头猛地一震。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骨屠的身体突然炸开,无数怨魂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却没有四散逃窜,反而在半空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长着九颗头颅,十八条手臂,每个头颅的面容都在变化,最后竟同时露出与沈醉一模一样的脸!
“镇魂铃?哈哈哈!”黑影发出无数重叠的笑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你以为这是神器?这是上古时期用来封印‘噬道心魔’的囚笼!你用自身精血催动它,不就是在唤醒你自己的心魔吗?”
沈醉瞳孔骤缩,低头看向掌心的镇魂铃。铃身的符文不知何时变成了血色,正顺着他的指尖爬向心脏。他终于明白,为何骨屠的招式里藏着青云峰的影子,为何对方体内的怨魂会对镇魂铃有异样的反应——这根本不是蚀骨族的入侵,而是有人在借骨屠的手,逼他祭出镇魂铃,放出他三百年前镇压的心魔!
“是谁派你来的?”沈醉的声音冰寒刺骨。
黑影中最中间的头颅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等你被心魔吞噬,自然会知道。”它猛地探出手,十八条手臂同时抓向沈醉,每条手臂上都缠着锁链,链上挂着的骷髅头竟发出凄厉的哭喊,那声音像极了当年被他连累的师门众人。
沈醉只觉识海剧痛,三百年前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师父在他面前自爆金丹,小师妹被怨魂撕扯,云澜举剑指着他说“你是邪魔”……这些被镇魂铃镇压的记忆,此刻竟成了心魔最锋利的武器。
他的灵力开始紊乱,心口的“焚心咒”突然发作,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镇魂铃从掌心滑落,在空中摇摇晃晃,铃声变得断断续续,非但不能镇魂,反而催得那些骷髅头哭得更凶。
“沈先生!”部落里幸存的巫女突然举起法杖,杖顶的水晶球射出柔和的光芒,暂时挡住了黑影的攻势,“用我们的信仰之力!快!”
幸存的勇士们纷纷跪倒在地,举起兵器指向天空,口中念诵着古老的祷文。他们的信仰之力化作金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飞向沈醉,汇入他紊乱的灵力中。
沈醉看着那些明明自身难保,却仍愿意相信他的族人,忽然咬紧牙关。他伸手接住坠落的镇魂铃,指尖的血珠再次滴在铃身上,这一次,他没有催动往生火,而是将自己的一缕神魂注入其中。
“心魔又如何?”他的声音穿透所有的哭喊与狂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三百年前我能镇压你,今日就能炼化你!”
镇魂铃突然安静下来,铃身的血色符文褪去,露出原本古朴的纹路。紧接着,一道清越的铃声响起,没有之前的狂暴,却带着一种洗涤万物的温柔。那些缠着锁链的骷髅头在铃声中渐渐平静,化作点点星光消散;黑影的九颗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开始寸寸瓦解。
可就在黑影即将溃散的瞬间,最中间的头颅突然诡异地一笑,从口中喷出一道黑气,直取沈醉眉心!那黑气中裹着一枚漆黑的令牌,令牌上刻着的,竟是早已覆灭的“幽冥教”的标志!
沈醉躲闪不及,被黑气击中眉心,顿时觉得识海剧痛,眼前一黑。在他失去意识前,只听见那黑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幽冥教主……等你来赴约啊……”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荒原上的黑影已经消失,幸存的勇士们正围着他欢呼。巫女跪在他身边,用草药擦拭他的伤口,眼眶通红:“沈先生,你终于醒了。”
沈醉摸向眉心,那里的剧痛已经消失,却留下一个淡淡的黑色印记。他握紧手中的镇魂铃,铃身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裂纹,正隐隐渗出黑气。
他知道,这场大战的结束,不过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那幽冥教的令牌,那黑影的话语,还有骨屠临终前的眼神,都在预示着一个被遗忘了三百年的阴谋,正悄然浮出水面。
而他胸口的焚心咒,竟在此时隐隐发烫,与镇魂铃的裂纹产生了诡异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