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坠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三更天的梆子更脆。沈醉用剑尖挑起最后一截妖物的残肢，甩在地上时，溅起的血污在他玄色衣袍上洇开，像极了一幅泼墨山水——只是墨是腥的，山是断的，水是红的。
“啧，这‘骨牙兽’的血倒比传闻中稠。”他侧头吐出嘴里的血沫，喉间还卡着刚才硬接那一记尾扫的淤气，说话时带着点破风箱似的嘶响。
身侧传来粗重的喘息，林野拄着半截断裂的长枪，铁甲上的凹痕比他脸上的伤疤更狰狞。“沈兄倒是好身手，”这人笑起来时牵动眉骨的伤口，血珠子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若不是你最后那记‘裂风斩’，咱们此刻怕是已经成了这畜生的粪。”
沈醉没接话，只是用剑鞘拨开脚边蠕动的兽筋。三个时辰前，他们还是在客栈抢最后一壶烈酒的对头——林野是“镇北军”的百夫长，奉命清缴城外妖物；沈醉则是追踪这骨牙兽的内丹而来，据说那东西能解他体内的“寒毒”。
谁也没想到，这畜生竟已修成内丹，不仅刀枪难入，还能喷吐腐蚀毒气。刚才林野为了护他避开那口毒雾，硬生生用后背扛了兽爪一击，铁甲被撕开五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此刻血还在往外渗。
“你那伤……”沈醉终于开口，目光落在林野后背。
“死不了。”林野摆摆手，从怀中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些黑乎乎的药膏，“军中秘制的‘金疮药’，涂了比神仙放屁还灵。”他一边说一边往背上抹，疼得龇牙咧嘴，却偏要扯出个笑，“倒是沈兄，刚才你那剑招……不像是江湖路数。”
沈醉的剑是柄古剑，剑身刻着繁复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用剑尖挑了挑骨牙兽的内丹，那枚鸽卵大的珠子通体漆黑，却隐隐有红光流转。“路数不重要，”他屈指弹了弹剑身，“能杀人，就是好路数。”
林野嘿了一声，也不追问。他这种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兵痞，最懂什么该问，什么该烂在肚子里。“这内丹你要它何用？”他换了个话题，用长枪戳了戳地上的兽尸，“听说这玩意儿邪性得很，埋在土里能让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解毒。”沈醉言简意赅，将内丹收进玉盒。盒盖合上的瞬间，他体内的寒毒似乎被惊动了，顺着经脉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冰针在扎。
林野看他脸色发白，皱眉道：“沈兄中毒了？”见沈醉点头，他突然一拍大腿，“巧了！我营中军医手里有颗‘暖阳丹’，据说是当年从一个游方道士手里换来的，专治各种阴寒杂症。你若不嫌弃，我这就回去给你取来。”
沈醉挑眉。他与这人不过萍水相逢，甚至算得上不打不相识，对方竟肯将如此珍贵的丹药相赠？“你我非亲非故……”
“非亲非故又如何？”林野打断他，用长枪撑起身体站起来，“刚才你若不拼死缠住这畜生，我这条命早就交代在这儿了。战场上的交情，哪用得着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拍了拍沈醉的肩膀，力道重得像拍块石头，“再说了，我看沈兄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
沈醉看着他身上的伤，又看了看他那双亮得像火把的眼睛，突然笑了。这笑容很淡，却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年不散的冷意，像寒冬里突然绽出的一点绿芽。“好。”他应道，“丹药我用，人情我记。日后若有需沈某之处，赴汤蹈火。”
林野笑得更欢了，伤口又裂开些，他却毫不在意：“那我可就记下了！对了，我营中还有两坛三年陈的女儿红，今晚不醉不归？”
沈醉刚要应下，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兽尸的伤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猛地按住林野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拉，同时长剑出鞘，剑尖直指那处伤口。
月光恰好落在那里，照亮了一团蠕动的肉色小虫。那些虫子只有指甲盖大小，头部生着细密的倒刺，正从兽尸的血肉里往外钻，所过之处，黑色的兽血竟瞬间变成了灰黑色。
“这是……”林野的脸色沉了下来，“‘蚀心蛊’？怎么会在骨牙兽体内？”
沈醉的瞳孔微缩。蚀心蛊是南疆秘术，需以活人精血喂养，种下之后，七日之内便能啃噬宿主心脉，使其力竭而亡。这等阴毒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北疆的妖物体内？
他用剑尖挑起一只小虫，那虫子竟不怕剑锋，反而顺着剑身往上爬，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不对劲，”沈醉的声音冷了下来，“这蛊虫被人动过手脚。”
话音未落，那些小虫突然齐齐转向，朝着沈醉和林野的方向爬来。它们的速度极快，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灰黑色的痕迹，所过之处，连坚硬的青石板都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林野迅速举起长枪，枪尖上凝聚起淡淡的白光——那是军中秘传的“破邪劲”。“沈兄小心！”他大喝一声，长枪横扫，将前排的蛊虫碾成齑粉。
但蛊虫太多了，杀了一批又来一批，很快就爬满了地面，像一片蠕动的肉色潮水。沈醉剑随身走，剑气纵横间，将靠近的蛊虫尽数斩碎，却发现这些虫子死后，尸体竟会渗出黑色的汁液，那汁液落地即燃，腾起幽幽的绿火。
“这火有问题！”林野突然低喝，他的靴底不小心沾到了一点绿火，竟瞬间被烧出个洞，焦糊味直冲鼻腔，“沾到就灭不掉！”
沈醉心头一凛，突然想起古籍中记载的一种禁术——“子母蚀心蛊”。母蛊藏于施术者体内，子蛊则寄生在宿主身上，一旦宿主死亡，子蛊便会循着活人的气息追杀，不死不休。
“是冲着我们来的。”沈醉沉声道，“有人想借骨牙兽的手杀我们，失败了，就想用这蛊虫补刀。”
林野的脸色铁青。他在北疆戍边多年，结下的仇家不少，但会用南疆蛊术的，却是一个也想不起来。“沈兄可有法子？”
沈醉看向手中的玉盒，骨牙兽的内丹正在里面微微发烫。他突然想起一本杂记中说过，至阴至邪之物，往往能被至阳至刚之物克制。“试试这个。”他打开玉盒，将内丹取了出来。
内丹刚一接触空气，那些蛊虫突然发出刺耳的嘶鸣，像是遇到了克星，纷纷向后退去。沈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将内丹往地上一抛，同时屈指一弹，剑气击中内丹，将其劈成两半。
一股灼热的气浪瞬间扩散开来，那些蛊虫触到气浪，竟像冰雪遇火般迅速消融，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绿火也随之熄灭，空气中只余下一股焦臭的味道。
危机解除，两人都松了口气。林野看着地上碎裂的内丹，咂咂嘴：“可惜了这好东西。”
“命比东西值钱。”沈醉将玉盒收好，“这蛊虫的主人，怕是就在附近。”
林野立刻握紧了长枪，警惕地环顾四周。夜色浓稠如墨，远处的树林里影影绰绰，像是藏着无数双眼睛。
就在这时，沈醉突然注意到林野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淡红色的印记，形似一只小虫，正缓缓蠕动。“你的手！”
林野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印记他认得——是蚀心蛊入体的征兆！刚才他只顾着抵挡蛊虫，竟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被缠上了。
“该死！”林野咬着牙，就要用长枪戳向自己的手腕，“与其被这东西啃噬心脉，不如自我了断！”
沈醉一把按住他的手：“别动！现在戳破，只会让蛊虫更快入体。”他盯着那印记，眉头紧锁，“这是子母蛊，除非杀了母蛊宿主，否则无解。”
林野惨笑一声：“看来我林野今日是难逃一死了。沈兄，就此别过，若有来生……”
“别忙着交代后事。”沈醉突然开口，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却让林野莫名安定下来，“我虽解不了这蛊，但或许能让它暂时安分些。”他从怀中摸出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三枚黑色的药丸，“这是‘锁魂丸’，能暂时锁住蛊虫的活性，给我们争取三天时间。”
林野看着那药丸，又看了看沈醉，突然笑道：“沈兄倒是随身带着不少好东西。”
“防人之心不可无。”沈醉将药丸递给他，“吃了它，我们现在就回你军营，查清楚是谁下的蛊。”
林野接过药丸吞下，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咙滑下，手腕上的灼痛感果然减轻了不少。“好！”他重重点头，“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沈醉突然停住脚步，看向骨牙兽的尸体。刚才只顾着对付蛊虫，他竟没发现，兽尸的头颅里，似乎嵌着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用剑劈开兽头，一枚青铜令牌滚了出来。令牌上刻着一个“幽”字，背面是一只展翅的乌鸦，眼神阴鸷，栩栩如生。
“这是……‘幽影阁’的令牌？”林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们不是早就销声匿迹了吗？”
沈醉拿起令牌，指尖触到令牌的瞬间，令牌突然发出一阵幽幽的绿光，上面的乌鸦图案竟像是活了过来，用那双阴鸷的眼睛盯着他，仿佛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林野突然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蹲了下去。他手腕上的印记变得鲜红欲滴，像是要破肤而出。“沈兄……它好像……”
沈醉刚要上前，那枚青铜令牌突然炸裂开来，碎片溅起的瞬间，一道黑影从碎片中窜出，速度快得像道闪电，直扑林野！
那黑影太小了，只有拇指大小，形似一只蝎子，通体漆黑，尾钩上闪烁着幽蓝的光——竟是一只母蛊！
沈醉的反应极快，长剑瞬间横在林野身前。但那母蛊却像是长了眼睛，猛地一个折返，绕过剑锋，钻进了林野的衣襟！
林野发出一声痛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沈醉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沈……沈兄……”林野的声音断断续续，嘴角溢出黑血，“替我……照顾好……弟兄们……”
沈醉的脸色铁青，他能感觉到林野体内的生机正在迅速流逝。就在他以为一切都晚了的时候，林野的身体突然停止了抽搐，眼睛猛地睁开，瞳孔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红光。
“有意思。”林野开口了，但声音却完全变了，变得尖锐而阴冷，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过玻璃，“没想到这具身体还挺能撑。”
沈醉的瞳孔骤缩。林野，不，是占据了林野身体的母蛊宿主，正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你是谁？”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
“谁？”对方歪了歪头，舔了舔嘴角的黑血，“等你死了，自然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林野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妖气，比刚才的骨牙兽还要浓郁数倍。他的指甲变得尖利如刀，皮肤下隐隐有黑色的纹路在蠕动，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鬼魅。
沈醉握紧了长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对方是谁，他都必须救林野——不仅因为那句“赴汤蹈火”，更因为，这是他大战之后，认下的第一个挚友。
夜色更深了，一场新的厮杀，即将开始。而沈醉不知道的是，在远处的树梢上，正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她看着下方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手中把玩着一枚与沈醉手中一模一样的青铜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