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盯着脚边那柄木剑时,晨露正顺着剑脊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这剑是后山老僧用雷击桃木削的,剑鞘上还留着焦黑的纹路,像极了他昨夜梦见的、缠绕在白骨上的锁链。
“剑者,意之所使,气之所达。”老僧的话还在耳畔打转,带着点禅味的沙哑。沈醉嗤笑一声,指尖在剑柄上敲了敲——他打小就不信这些玄乎的东西,当年在影阁学的是淬毒的匕首,讲究的是“一寸短一寸险”,哪见过有人踩着片破木头就能飞的?
可眼下由不得他不信。三日前他误闯这座名为“落霞”的仙山,被群长着翅膀的蜥蜴追得丢了半条命,若非那老僧弹指间召来道金光将蜥蜴烧成灰烬,此刻他大概已成了仙山妖兽的粪便。老僧说他“灵根未泯,却被浊气缠身”,要他学御剑之术方能下山,否则就得在这山上喂一辈子妖兽。
“去他娘的灵根。”沈醉弯腰拾起木剑,剑身在晨光里泛着温吞的黄,倒像是块烧火棍。他按照老僧教的法子,凝神静气,试图将丹田那点微弱的气感渡到指尖。可气感这东西比泥鳅还滑,刚聚到小腹就散了,害得他打了个突兀的饱嗝,惊飞了树梢上几只灰羽鸟。
“急躁者,难成大道。”老僧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手里转着串菩提子,袈裟上沾着些松针。他眉眼半眯,像尊晒暖的老佛,“沈公子可知,百年前有位剑修,为求‘御剑’二字,在这青石台上跪了三年。”
沈醉翻了个白眼:“我没那三年闲工夫。”他手腕一翻,木剑嗡鸣一声,竟真有缕淡青色的气缠绕上来。沈醉心头一喜,脚尖猛地一点地面——按他的设想,此刻该如老僧演示的那般,剑随身动,直上云霄。
可现实是,木剑像匹脱缰的野马,猛地往前一蹿,他整个人被带得踉跄几步,后腰撞在那块刻着“悟”字的石碑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还没等他稳住身形,木剑突然向下一沉,他脚下一空,结结实实地摔在青石板上,半边脸颊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嘴里顿时尝到了血腥味。
“噗嗤。”
沈醉扭头,看见银杏树下不知何时多了只红毛小兽,正蹲在老僧脚边,用前爪捂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那小兽长得像只狐狸,却拖着条毛茸茸的九尾,尾巴尖还沾着片银杏叶。
“阿九,不得无礼。”老僧轻斥一声,小兽却冲沈醉做了个鬼脸,纵身跃上枝头,尾巴扫落几片枯叶,全砸在沈醉头上。
沈醉咬着牙爬起来,半边脸又麻又疼,颧骨上印着青石的纹路,活像块刚从泥里捞出来的砖。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木剑,剑身上的气早已散了,只剩他刚才摔下去时按出的指印。
“看来沈公子的‘意’,还没和剑认亲。”老僧慢悠悠地走过来,菩提子在他掌心转得飞快,“气随心走,心随剑动。你把它当工具,它自然也不会听你使唤。”
“我管它听不听。”沈醉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里那股狠劲又冒了出来,“当年我练匕首时,断了三根手指,不也照样把影阁的金牌杀手钉在墙上?”他重新握住木剑,这次没再急着运气,而是盯着剑身上的焦痕,“不就是让它听话吗?我有的是法子。”
他突然将内力灌注于掌心,不是老僧说的“灵气”,而是他在影阁练的阴毒掌力。这掌力能断筋脉,蚀骨骼,此刻却被他强行压在指尖,一点点渡向木剑。木剑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剑身在阳光下泛起诡异的红光,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悲鸣。
“糊涂!”老僧脸色一变,菩提子串“啪”地断了线,颗颗珠子砸在地上,“你这是要毁了它!”
可已经晚了。沈醉只觉一股反噬之力从剑柄传来,比他注入的掌力凶猛十倍,顺着手臂直冲心口。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掀飞出去,撞在银杏树上,震得满树黄叶簌簌落下,像场突如其来的金雨。
木剑“哐当”落地,剑身上的焦痕竟裂开了,渗出缕缕黑气,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沈醉捂着胸口咳嗽,喉头涌上腥甜。他看着那柄木剑,突然发现裂开的纹路里,竟隐约藏着张人脸,眉眼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这……”他愣住了。
老僧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木剑,指尖在裂缝上轻轻一抹,那些黑气便缩回了剑身,裂纹也渐渐愈合。“此剑乃雷击桃木所制,内藏天雷之灵,最忌阴邪之力。”他将木剑递还给沈醉,眼神复杂,“沈公子,你若总想着用蛮力征服,别说御剑,怕是连这山门都出不去。”
沈醉接过木剑,剑身在他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抗议刚才的暴行。他看着老僧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枝头那只正冲他吐舌头的九尾狐,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征服?”他摩挲着剑身上渐渐隐去的裂纹,“我沈醉从来不懂什么叫征服。我只懂,要么让它听话,要么……”他手腕一翻,木剑在空中划过道残影,“就把它劈成柴火。”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掌心一烫,木剑竟自己挣脱了他的手,像道黄色闪电般冲上天空。沈醉愣了一下,随即纵身一跃,伸手去抓剑柄——这次他没运内力,也没聚灵气,只是凭着本能去够。
指尖刚触到剑柄,一股柔和的力道便托住了他。沈醉低头,看见自己的脚离地面越来越远,青石板上的纹路变成了模糊的线条,老僧和九尾狐的身影也缩成了两个小点。
“成了?”他心头一喜,刚想抬头看看云,木剑却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沈醉手忙脚乱地想稳住身形,可那股托着他的力道突然消失,他尖叫一声,以比刚才快三倍的速度往下坠。
这次他没摔在青石板上,而是重重砸进了一片厚厚的落叶堆里。落叶下似乎有什么硬东西,硌得他尾椎骨生疼。沈醉挣扎着扒开落叶,发现自己竟摔进了一个树洞,洞底铺着层柔软的干草,而干草中间,躺着块巴掌大的玉佩,玉色通透,上面刻着个繁复的“令”字。
还没等他拿起玉佩,树洞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沈醉猛地抬头,看见那只九尾狐正蹲在洞口,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而它的爪子下,踩着片沾血的衣角——那衣角的料子,是影阁杀手特有的玄色锦缎。
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影阁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九尾狐突然咧开嘴,露出尖尖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而远处的天际,不知何时聚集起大片乌云,乌云深处,隐约有雷光闪烁,映得玉佩上的“令”字,泛起了妖异的红光。